溫清硯眼睫一動，垂眸看了下去。
    懷中的少女偎依在他身上，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像一隻引頸自戮的白天鵝。
    宛如獻祭一樣，她輕輕地歎息一聲，對著對麵的男人，訴說著那些，就連鹿青棠都不知道的秘密，“我怎麽能不恨鹿夫人呢？”
    “我恨她……恨到恨不得她死掉……”
    “所以我在第一次見到她時，就開始若有若無的，對她進行心理暗示……”
    “她愛鹿爾雅，我就誘導著她，不顧鹿家所有人死活地去愛她。”
    “她不喜歡我，所以我就讓她更加厭惡我……”
    “我親手為她締造了一個，眾叛親離、不得好死的下場……”
    鹿爾雅一直以為，自己的手段很高明，能夠將鹿夫人忽悠得團團轉，但她不知道，這中間還有另一個人在推波助瀾。
    鹿聞笙輕輕地地閉上眼睛，笑了起來，“鹿夫人會活著，但她這輩子，都忘不掉我這個……“溫柔乖巧”“可愛懂事”的女兒了。”
    溫清硯輕輕地用手指滑動著手腕上的佛珠，看著少女隔著衣料撫摸他的身體，眼底眸色深深。
    “那位談醫生知道一切，”鹿聞笙纖細的指腹輕輕地摩擦著他的鎖骨，“但他不會說出去。”
    這才是懷中的少女，最高明最可怕的地方。
    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做了什麽，但沒有一個人，會去追究。
    那位司警官會幫她強硬地按下，關於那個男人死亡的所有事件。
    寧家大少爺會暗中幫她清理掉，關於那一家人死亡的所有痕跡。
    治療她的醫生，知道她在利用心理暗示“精神弑母”，但他選擇了幫她隱瞞。
    就連鹿修遠，似乎都隱隱猜到，她做了什麽，但他選擇了放任。
    不僅僅是因為鹿青棠愛她，還因為……她是鹿聞笙。
    她天生就知道，怎麽掌控人性跟人心。
    鹿聞笙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而就在我，準備殺掉鹿夫人，徹底結束一切的時候，青棠出現了……”
    她的聲音透著一抹悲傷，“她就跟那個姐姐一樣，宛如一道太陽，出現在了我的生命中。”
    “她毫無緣由地偏愛我，溫柔地摸著我的頭發，誇讚我漂亮，說要將最好的一切都送給我……”
    鹿聞笙清澈的眼眸裏，浮現出一層薄薄的水光，“她說，向全世界宣布，歡迎我的到來……”
    被封印在瓶子裏的魔鬼，對漁夫說，第一個世紀救出我的人，我將許他終生榮華富貴。
    第二個世紀救出我的人，我將幫他開放地下寶藏。
    第三個世紀救出我的人 ，我將幫他實現三個願望。
    第四個世紀救出我的人，我將殺死他。
    鹿青棠……出現在了最好的第三個世紀。
    所以，她也將最好的一切，給了她。
    鹿聞笙唇角彎起一個似哭似笑的弧度，“可青棠不知道，我到不了京城，也成為不了……她想讓我成為的人。”
    她成功地殺死了想要害她的人，成功地幫姐姐報了仇。
    可她的超憶症，讓她沒辦法忘記，那些人死前的樣子。
    無數次，她從惡夢中被驚醒過來，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眼前都是那些人臨死前，猙獰怨恨的麵孔。
    鹿聞笙應該是善良的，可惡劣的生存環境，將她變成了一個手上沾滿了鮮血的惡人。
    她當不了一個純粹的好人，也當不了一個完全的壞人。
    極善與極惡之間的極限拉扯，總有一天，會將她逼瘋。
    溫清硯看著少女痛苦美麗的麵容，眸色深沉，雙眼已經變成了純黑色。
    如果純粹的善意拯救不了，已經身處在地獄裏的人，該怎麽辦？
    那就以殺止殺，以惡鎮惡。
    她的罪孽，在他麵前，微不足道。
    “教父大人，”鹿聞笙漆黑清澈的雙眼，虔誠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細白的手指，一路下滑，她微微笑著，誘人的紅唇，青澀地吻上他的唇角，宛如伊甸園裏，引誘夏娃吃下善惡果的蛇，“您能……救救我嗎？”
    溫清硯的麵孔在燈光的映照下，像是蒙了層浮光，那雙永遠保持著紳士風度的眼睛，在這一刻，隱隱多出一縷極端與激進。
    沒人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什麽。
    隻是他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拒絕、或者推開她。
    落地窗外，風雪呼嘯。
    溫暖的室內，夜色深濃。
    天明時分，鹿聞笙從男人身上站了起來，她一件件地穿好衣服，隨後轉頭，彎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撫過對方的臉，微微笑著，有點俏皮地說，“教父大人……再見。”
    說完之後，她攏緊圍巾，慢慢走出了書房。
    身後，男人靜靜地注視著少女纖細的背影，許久之後，緩緩地抬手，按住了額頭。
    一個小時後，藥效失效，溫清硯起身穿好衣服，緩步走出了書房。
    他修長的身影站在台階上，看著彌漫在風雪中的佛羅倫薩，神情出乎意料的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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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忙的腳步聲傳入耳內，剛接到消息的女人，慌亂地跑了過來，“先生——”
    當視線觸及到男人修長的頸項上，那些被人刻意留下來的，鮮明礙眼的痕跡上，女人臉色整個蒼白下來，又驚又怒。
    她冷冷地，滿帶殺氣地道，“我去殺了她！”
    溫清硯眼神平靜地看著眼前的風雪，沉默了很久，輕聲道，“去找——”
    以佛羅倫薩為中心，往南，是鹿聞笙離開的方向，往北，是鹿青棠所在的地方。
    而憑借鹿聞笙的聰慧與決斷，一旦他依舊選擇去找鹿青棠，那她將會永遠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良久，男人抬頭看向一個方向，忽然發出一聲輕笑，清冷的嗓音，裹著幾分意味深長的涼意，“……她帶回來，完好的！”
    ——
    女人臉色蒼白地走出莊園，眼中布滿了怨恨與不可置信，“……她用那麽肮髒的手段算計先生，我要殺了她！”
    身旁的男人看了眼女人失魂落魄的表情，忽然搖了搖頭，“森小姐，你好像誤會了什麽。”
    森明美怨恨的視線看了過來，“她用卑鄙的手段引誘先生，她該死……”
    男人笑了下，“如果先生不願意，你覺得對方引誘得了他嗎？”
    森明美一哽，“她那張臉——”
    男人慢悠悠地道，“如果不是因為那張臉，先生可能會更早地發現自己的心思。”
    “畢竟，先生信佛，會顧忌倫理，除非……”
    森明美怔了一秒鍾，才意識到對方話語中的深意，麵色倏然變得慘白，“你是說……”
    “有沒有可能，先生是自願走進了對方的陷阱？畢竟——”男人抬步朝著前方走去，冷漠地道，“之前那些女人，可沒有一個，能活著靠近先生。”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你之前擅自對大小姐動手的事情，已經惹了先生不快，再動不該動的人……你知道自己的下場！”
    森明美聽到這句話，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
    她站在風雪中，想起男人下得命令，難過地咬緊了嘴唇。
    即便是之前追殺鹿青棠，先生都沒有說過，要她完好的話。
    現在卻為了鹿聞笙，破例加了這三個字。
    先生就那麽喜歡姓鹿的女人嗎？
    之前是鹿青棠，現在是鹿聞笙。
    他這輩子，就徹底栽在這兩個女人身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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