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能帶的東西，也僅僅是身上的，所以能送出去的物品，全都是從手腕上擼下來的手鐲，或者頭上的朱釵。
    不一會，程玉蓮被請過來，沈佳怡拉著程玉蓮的手，對沈母等人介紹道：“這是程玉蓮程昭儀，初入宮時，便是同寢的緣分。”
    “這些日子，承蒙程昭儀的照顧，女兒這才屢次脫險。”
    “於我同情姐妹，生死之交，此次也算是認親了。”
    說完，扭頭對程玉蓮介紹道：“她們都是我母族女眷，中間這個是我嫡母，嫡母邊上的是我生母，還有站在嫡母身旁的是我嫡姐，選秀之時，咱們都見過的。”
    話音剛落，沈母等人立即雙膝著地，對程玉蓮行跪拜禮：“臣婦……”
    話音剛脫口，雙膝稍有彎曲，便被程玉蓮手疾眼快托住姨娘的手，頗為感動看了沈佳怡一眼，對她們言笑晏晏道：“既然是姐姐的母族，那便是自己人，若是諸位不嫌棄我愚笨的話，還請受女兒一拜。”
    說著，就要彎下腰肢盈盈一拜，但卻被姨娘穩穩托住，不知所措看著沈佳怡欲言又止。
    沈佳怡抿嘴一笑點點頭，後者立即把脫下來的手鐲套在程玉蓮手腕上，欲語淚先流，張嘴擠不出聲，局促不安，略顯小家子氣了些。
    求救的眼神，時不時落在沈母身上，這種大場麵，她從未遇到過，不知如何處置。
    好在沈母能穩住場麵，把手中的朱釵遞上去，報羞道：“既然昭儀娘娘同梅貴妃娘娘情同姐妹，不嫌棄我等粗鄙的話，那臣婦等人便托大，認下您這個女兒。”
    “不過來時匆忙，沒能備上薄禮，眼下時機不合，也未能設下認親宴，昭告族老，委屈了娘娘，這朱釵是臣婦出嫁時，母親所贈，算不上貴重，僅能充當念想，讓娘娘見笑了。”
    能認下此人，於他們沈氏一族而言，無異於如虎添翼，雪中送炭。
    無他……
    沈母低垂的視線，若有似無落在程玉蓮隆起的肚子上，皇嗣是他們沈氏一族可望不可及的貴主，但對方有，而且同沈佳怡交情甚好，家世清白低微。
    要是能扶持她所出的皇子上位，效果比旁人更好，聖母皇太後能和生母皇太後交好，對他們更有利。
    於情於理，沈氏一族都沒有理由把她拒之門外。
    這話叫程玉蓮羞紅了臉，連忙道：“母親說哪的話，咱們母女得以相見，乃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語畢，看向沈佳怡紅了眼眶，神色動容：“沒有姐姐，何來今日的程昭儀？”
    聽此一言，沈佳怡把人拉入座，輕拍她的手：“你我姐妹之間，不必這般客氣。”
    閑聊半柱香時間，便派人把他們送出皇宮，倆人攜手站在院中，仰頭望天，秋高氣爽，秋風席卷樹上的枝葉，泛黃的枯葉相互摩擦，發出沙沙聲，極為蒼涼。
    樹的性命尚未枯竭，而今年的枝葉卻走到盡頭，來年煥發出新的生機，春來葉綠，見秋葉黃，春生秋落，後宮裏的女人，進了一茬又一茬，死了一茬又一茬。
    茬茬不見舊人魂，茬茬見得新人笑。
    天上的打雁成群結隊往南飛，不知是否路過故鄉，順便把她對故鄉的思念，一同送達。
    天很藍，溫和的陽光，有些晃眼。
    程玉蓮見她滿眼追思，心緒複雜，眼含熱淚，嘴角微微顫抖抿緊，仿佛要把滿腔的委屈苦楚，全都吞咽下去，比生吞玻璃渣紮得滿嘴鮮血，還要令她痛苦不堪。
    疼得心尖直顫，程玉蓮挽住她的手指蜷縮，捏緊她的手臂，低語：“外頭風涼，咱們還是進屋吧，母親他們已經走遠了，姐姐的好日子也近了。”
    是的，有皇上口諭，姐姐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中宮皇後，她們的好日子不遠了。
    有姐姐依靠，往後她們就不用再咽苦果，姐姐也不用再眼淚泡飯，她們都會站穩腳跟，奔向更好的前程。
    聞言，沈佳怡緩過神來，朦朧水霧的眼睛，睫毛輕輕一眨，墜下豆大的幾行清淚來，眼簾緩緩低垂，含笑而溫柔的目光落在程玉蓮身上，輕拍她的手握了握，惆悵悲涼道：“這日子太漫長了，猶如度日如年。”
    顫抖的哭腔，隱藏了倒不進的委屈，和隱忍的悲痛。
    死了那麽多人，誰也沒贏，連同她也沒贏，哪怕問鼎後位，也是徹頭徹尾的輸家，兩敗俱傷，她腹中的孩子，為她抵了命，本來該死的是自己啊！
    她好累，已經累到身心俱疲，連喘息都猶如泰山壓頂，白綾勒住脖子，肺腑裏的氧氣漸漸稀薄，辣得胸腔刺疼。
    倆人相互攙扶轉身回房，腳步沉重而踉蹌，幸得奴才們攙扶，這才不至於摔倒在地，路過屋簷之時，有一滴帶有濃鬱血腥味的液體，正中她的眉心。
    沈佳怡驚恐瞪大眼睛，腳步一頓抬頭看去，籠中鳥鮮血淋漓，躺在那奄奄一息。
    身上的羽毛所剩不多，腦袋撞得禿了皮，這是強行把自由鳥，關進牢籠中，才會造就的悲劇。
    它本該屬於遼闊的天空，而非狹小的鳥籠，但因她們這幫所謂的貴人喜歡，而不得不被迫圈禁在籠子裏，但擁有一身傲骨的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使勁撞死籠中，讓靈魂得到自由。
    可這真的自由嗎？
    見狀，奴才們紛紛跪地磕頭，自扇耳光：“奴才該死，未能及時發現，還請娘娘責罰！”
    程玉蓮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嚇得一激靈，腳步踉蹌後退半步，順道拉著沈佳怡後退，擋在她身前，抬手捂住她驚恐的神色，抹去對方額頭上的血跡，臉色蒼白訓斥：“糊塗東西，還不趕緊把它處理幹淨了。”
    “是。”
    奴才們手忙腳亂把鳥籠取下來，匆匆帶走拿去處理，可彌漫在鼻尖的血腥味，卻久久不散，沈佳怡空洞的眼神漸漸聚焦，急忙抓住程玉蓮的手，悲痛欲絕道：“血落……”
    話沒說完，便先撐不住大喜大悲的情緒，兩眼一翻，昏死過去，軟軟倒在程玉蓮懷中。
    “姐姐娘娘！！！”
    “快去叫太醫！”
    眾人忙而有序，請太醫的請太醫，抬人入室的也有，怡景宮的奴才們腳步匆匆，來來往往。
    在陽光下，眾人影子縱橫交錯，每個人的影子都被踩在別人的腳底下，誰都避不開，誰也沒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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