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越近，那份源自於“江南貴胄號”的、龐大的體量感所帶來的視覺壓迫，便愈發強烈。之前遠眺時感受到的雄偉，此刻已化作一種更為具體的、令人心生敬畏的細節。
    專家們能清晰地看到，那三層高的船樓之上，每一扇雕花的窗欞，每一處飛揚的簷角，都在陽光下勾勒出繁複而優美的光影。
    船身上，那些朱紅色的漆麵並非是單調的平麵，而是帶著一種極其細膩的、如同絲綢般的紋理。
    陽光照射其上，反射出的光芒沉穩而溫潤，絲毫沒有現代工業油漆那種刺眼的“賊光”。
    “這……這漆麵……”那位材料學專家幾乎是趴在了畫舫的船舷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越來越近的巨大船身，聲音裏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激動，“這絕對是生漆，而且是最高等級的、至少髹塗了九遍以上的‘推光漆’工藝！你們看那光澤，是從內而外透出來的，像玉一樣！這種工藝，現在全國會做的老師傅，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他們……他們竟然用在了這麽大一艘船上！”
    畫舫最終停靠在了“江南貴胄號”底層甲板一側一個專門開辟出的貴賓埠頭。
    與主碼頭的喧鬧不同，這裏極為清靜，隻站著兩位穿著更為考究的、改良式旗袍的侍女，正對著畫舫，盈盈一福。
    “諸位先生，裏麵請。”
    專家們懷著一種近乎於“登基”般的、混雜著激動與莊重的心情，依次走下畫板，踏上了那堅實寬闊的甲板。
    腳下傳來的觸感，再次讓他們感到驚訝。那並非是“乘風橋”上那種帶著彈性的複合材料，而是一種更為堅硬、也更為厚重的實木質感。每一塊甲板都拚接得嚴絲合縫，表麵被打磨得異常光滑，卻又帶著木材天然的、細微的凹凸，踩在上麵，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種屬於頂級遊輪的、穩如泰山的厚重感。
    “這是……緬甸金絲柚木。”何鏡山教授蹲下身，用指腹在那泛著金色光澤的甲板上輕輕劃過，隨即得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的結論，“而且，看這紋理，看這油性……這絕對是野生的老料，不是人工林能種出來的。
    用這種等級的木材來鋪設整艘船的甲板……劉園長，你們……你們這是把一座移動的‘紫禁城’，建在了這湖上啊。”
    劉楚隻是笑了笑，並未回應這份驚歎，而是引領著眾人，向船樓的入口走去。
    而就在這時，甲板的另一側，一群剛剛從主碼頭登船的遊客，也正興致勃勃地參觀著。
    他們中的一個年輕人，無意間一回頭，正好看到了這群由劉楚親自陪同的、氣質不凡的老者。
    他先是一愣，隨即猛地睜大了眼睛，一把拉住身旁的同伴，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既激動又不敢置信的語氣說道：“快看！快看那邊！那……那不是何鏡山何老嗎？！”
    他的同伴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也瞬間呆住了：“我靠！還真是！還有那個……那個是李敬同李老！我上次在國家台的紀錄片裏見過他！天哪！這些國寶級的專家，怎麽……怎麽都跑這兒來了？！”
    這個發現，像一顆投入水中的石子，迅速在周圍的遊客中蕩起了漣漪。
    “哪兒呢？哪兒呢？讓我看看！”
    “真的是他們！我前天才看了何老那篇分析盛唐古城的文章，寫得太牛了！沒想到今天就見到真人了！”
    “我的天，這什麽神仙陣容啊！青瑤山莊這是把整個華夏的學術圈都給搬過來了嗎？”
    “你們看他們的表情……一個個都跟我們第一次進來的時候一樣，嘴巴都合不攏了！哈哈哈哈！”
    遊客們的議論聲壓得很低，他們沒有上前打擾，隻是遠遠地、好奇地、甚至帶著幾分與有榮焉的自豪感，看著這群平日裏隻能在電視和書本上見到的“大神”們，如同普通遊客一般，對著這裏的“一磚一瓦”讚歎不已。
    這份奇妙的“次元壁破裂”感，讓他們感覺自己正在親眼見證曆史。
    專家們並未注意到自己已成為別人眼中的風景，他們的全部心神，都已被眼前這座建築的內部細節所吸引。
    穿過一道由整塊紫檀木雕刻而成的落地罩，他們正式進入了船樓的一層大廳。
    與畫舫上那種小巧精致的雅不同，這裏，是一種撲麵而來的、屬於盛世的、雍容華貴的“俗”。
    巨大的空間被數十根朱紅色的立柱撐起，柱身上，用真金描繪著繁複的纏枝蓮紋樣。
    地麵，鋪著的是厚重的、織有百鳥朝鳳圖案的手工地毯，踩上去，柔軟得幾乎要陷進去。穹頂之上，一盞由數千顆水晶和琉璃構成的巨大宮燈，如同太陽般，將整個大廳映照得一片輝煌。
    “這……”那位藝術史專家仰著頭，看著穹頂那華麗的藻井，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這已經不是在造船了，這是在複刻一座真正的宮殿。你看這梁枋上的彩畫，是最高等級的‘和璽彩畫’，這種規製，在古代，隻有皇家才有資格使用……”
    “劉園長，”何鏡山轉過頭，他似乎已經放棄了去探究這些細節的真偽，而是直接問出了另一個，更為核心的問題，“據我所知，如此巨大的一艘船，若要保證其在水麵上的絕對平穩，其底部的配重與平衡係統，必然極為複雜。而且，為了驅動如此龐大的船體，其動力係統，也絕非是小小的電機能夠帶動的。不知……可否為我等解惑？”
    這，才是建築大家真正關心的問題。
    外觀，可以模仿。但支撐起這龐然大物的“骨骼”與“心髒”，才是真正的核心技術所在。
    劉楚聞言，讚許地點了點頭。他引領著眾人，來到大廳一側，一麵看似是普通裝飾牆的巨大紫檀木壁前。
    他伸出手，在牆壁上一處毫不起眼的、雕刻著麒麟的祥雲圖案上，輕輕按了一下。
    沒有聲音，沒有征兆。
    那麵厚重的、價值連城的紫檀木牆，竟如同水波一般，向兩側無聲地滑開。
    牆後，並非是實體，而是一整麵，從地麵延伸至天花板的、巨大的單向透視玻璃。
    玻璃的另一側，是一個燈火通明、充滿了未來感的、巨大的機械空間。
    所有專家，都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看到了。
    在那巨大的船體之下，是一個由無數根粗壯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合金構件，交織組成的、如同巨獸肋骨般的複雜框架。框架的中央，一個巨大無比的、陀螺儀般的裝置，正在以一種肉眼難以察覺的頻率，進行著精密的微調。
    而在更深處，數台體積龐大的、造型科幻的藍色引擎，正靜靜地懸浮在某種磁場之中，引擎的核心，散發著幽藍色的、如同呼吸般明滅的光芒。
    “這……這是……”那位船舶史專家，指著那巨大的陀螺儀，聲音都在顫抖，“這是……重力平衡係統？！軍用級別的技術？！還有那個……那個是……是磁流體引擎嗎？！”
    “是的。”劉楚的聲音，平靜地，為這場震撼，做著注腳。
    “為了保證‘江南貴胄號’在任何風浪盡管湖裏並沒有）和遊客移動的情況下，都能保持絕對的平穩，我們為其配備了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船舶重力平衡係統。至於動力，”
    他指了指那幾台散發著幽光的引擎，“我們沒有采用傳統的柴油或電力驅動，那樣的噪音和震動，會破壞整艘船的寧靜。這幾台，是我們與相關實驗室合作研發的小型化磁流體推進器，理論上，它可以驅動一艘真正的萬噸巨輪。用在這裏，隻是為了保證它在航行時，能做到，絕對的靜謐。”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說，之前的所有細節，帶給專家們的還隻是“匠心”與“用心”層麵的震撼。
    那麽此刻，當這艘古典宮殿船的“賽博朋克”之心，如此赤裸裸地展現在他們麵前時，這份震撼，已經上升到了另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的維度。
    一位專家下意識地扶住了身旁的柱子，他感覺自己的雙腿有些發軟。
    他看著眼前這魔幻的一幕，又回頭看了看大廳裏，那些穿著漢服、言笑晏晏、對這一切毫不知情的遊客們。
    腦海中，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這，哪裏是什麽景區。
    這分明是，一個用無盡的財富與精益求精的高尖端技術，精心構築起來的，一個完美的……“神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