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猶聞太白吟詩句,再觀長安話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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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坊外,那因“謫仙現世”而掀起的滔天巨浪,並未因正主的悄然離去而有絲毫平息。
恰恰相反,在失去了那個唯一的焦點之後,這股被點燃的狂熱,化作了無數條奔湧的溪流,迅速蔓延至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
“快!快去流雲坊!聽說李白剛才就在那兒喝酒吟詩!”
“晚了!我剛從那邊擠出來,現在整條街都堵死了!連坊內的夥計都出來勸了,說李翰林早已乘風而去,不知所蹤!”
“那首詩你們聽全了嗎?‘江南煙雨尚在目,長安風月已入夢’!我的天,這簡直就是為我們這些剛從江南水鄉過來的遊客寫的判詞啊!”
無數的遊客,臉上帶著如出一轍的、混雜著懊悔與興奮的複雜神情,一邊激動地討論著,一邊又將這份無處安放的熱情,投入到了對這座古城更為細致的探索之中。
他們仿佛都成了尋寶人,試圖在這座城市的每一塊磚瓦,每一處飛簷之上,去尋找那位詩仙可能留下的、另一處“神跡”。
而引發了這場巨大風暴的專家團,此刻卻早已在劉楚的引領下,悄然離開了那處風暴的中心。
他們走在一條相對僻靜的、連接著不同裏坊的側街之上。
這裏的喧囂聲,明顯比主街要小了許多,隻有遠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鼎沸人聲,反而更襯托出此地的寧靜。
道路的兩側,是高大而沉默的坊牆。專家們的心緒,也漸漸從方才那場與詩仙共飲的、如夢似幻的巨大衝擊中,緩緩平複下來。
但那首詩,那個人,那份風骨,卻已然化作一枚滾燙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們的靈魂深處,讓他們再看眼前這座城市時,眼光,已是截然不同。
“唉……”何鏡山教授走在隊伍中,忽然沒來由地長歎了一口氣。
“老何,好端端的,又歎什麽氣?”李敬同教授不解地問道。
何鏡山搖了搖頭,臉上是哭笑不得的神情:“我是在歎,我們這些搞了一輩子研究的老家夥,到頭來,怕是都要被這位劉園主,給逼得‘無路可走’了啊。”
他指了指周圍這嚴謹的裏坊布局,又指了指遠處那巍峨的殿宇輪廓。
“以前,我們研究曆史,研究建築,靠的是什麽?是故紙堆裏的片言隻語,是殘垣斷壁上的蛛絲馬跡。我們像是偵探,小心翼翼地,從一堆碎片裏,去拚接、去想象,那個早已逝去的偉大時代。”
“可現在呢?”他苦笑著攤了攤手,“這位劉園主,他什麽都不說,隻是直接,把一個完整的、活生生的、甚至連李白都能在裏麵喝酒吟詩的長安城,就這麽‘啪’的一聲,放在了我們麵前。”
“這……這還讓我們,研究什麽?想象什麽?所有的想象,在他這無可辯駁的‘真實’麵前,都顯得太過貧瘠了。”
這番話,瞬間引來了所有專家的共鳴。
是啊。
這是一種幸福的煩惱。
當“夢想”被完美地實現時,研究夢想本身的過程,似乎也就失去了意義。
劉楚聽著這番話,隻是淡然一笑。
此刻,該是他這位“城主”,為這些陷入了“學術迷茫”的大家們,指引一條新的“道路”的時候了。
“何老,先生們,”他緩緩開口,“您說的沒錯。在‘還原’這件事上,我們確實,是盡了最大的努力。但長安之大,又豈是,一座座建築,一條條街道,就能完全概括的?”
他頓了頓,引領著眾人,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從這裏,可以清晰地看到,前方那縱橫交錯的、如同棋盤般規整的城市脈絡。
“諸位先生,都是研究唐史的大家。想必都清楚,我們腳下這座長安城,其營建之初,便遵循著一個,最為核心的規劃理念。”
“《周禮·考工記》有雲:‘匠人營國,方九裏,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經塗九軌。’”
“我們這座盛唐古城,總占地麵積,約為2.5平方公裏約等於3750畝)。雖然未能完全複刻古長安‘方九裏’的宏大規製,但其內部的城市規劃,卻嚴格遵循了‘棋盤式’的裏坊布局。”
他伸出手,在空中仿佛勾勒出了一幅無形的、巨大的城市沙盤。
“整座城,以朱雀大街為中軸線,將全城劃分為東西兩半。城內共設一百零八坊,取‘周天之數’。設東西兩市,東市,主營國內百貨,風雅消費;西市,則匯聚四方胡商,奇珍異寶。”
“一百零八坊?”一位專攻城市規劃史的專家,倒吸了一口涼氣,“劉園主,您的意思是,這城裏,這一百零八座裏坊,你們都做了出來?”
“不僅是做了出來,”劉楚的臉上,露出一個自豪的笑容,“而且,每一座坊,都有著自己,獨一無二的‘功能’與‘性格’。”
“譬如,我們方才所在的‘平康裏’,在唐時,便是著名的‘風化之所’,教坊樂伎,皆匯聚於此。所以,那裏,便以樂坊、酒肆為主。”
“而位於城東南的‘崇仁坊’,因其毗鄰大慈恩寺,在當時,便是僧侶與文人雅士的聚居地。所以,在那座坊裏,諸位先生能看到的,便多是書畫齋、古琴社和素食館。”
“還有專為考生們準備的‘永興坊’,裏麵遍布著價格公道的客棧和筆墨紙硯鋪;專為武官將士們服務的‘翊善坊’,那裏,則有全城最好的馬具店和兵器鋪……”
“我們希望的,是讓遊客每走進一座不同的裏坊,都能感受到一種截然不同的、獨特的社區文化氛圍。我們想讓這座城,不僅僅是一座巨大的‘景區’,更是一個,由一百零八個,充滿了不同生活氣息的‘村落’,所組成的,一個活著的,生態係統。”
一番話,洋洋灑灑,邏輯清晰,氣魄宏大。
在場的專家們,徹底,被這番話背後,那令人頭皮發麻的、魔鬼般的規劃,給徹底鎮住了。
他們本以為,青瑤山莊隻是複刻了長安城的“形”。
直到此刻,他們才終於明白,這個年輕人,連這座城市最深層次的、關於社會結構與城市功能的“魂”,都一並,給複刻了出來!
就在他們震撼到無以言語之時,一陣孩童的嬉笑聲,忽然從不遠處,一座坊牆的大門內傳了出來。
眾人好奇地望去,隻見那坊門之上,掛著一塊牌匾,上書四個大字——“大唐啟蒙學堂”。
幾個穿著小號唐製圓領袍和襦裙的小蘿卜頭,正追逐著一個五彩的蹴鞠,從門裏跑了出來,臉上洋溢著最純粹的快樂。
“這……這裏,還有學堂?”一位專家看得目瞪口呆。
“自然。”劉楚笑道,“此乃‘崇仁坊’,文風昌盛。
這學堂便是為那些想體驗一番‘大唐私塾’的家庭遊客所準備的。
每日,都會有專業的‘夫子’,在這裏教孩子們讀《弟子規》,描紅習字。反響還算不錯。”
看著那群在陽光下奔跑嬉戲的“唐代孩童”,看著他們臉上那不含一絲雜質的笑容。
何鏡山教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劉園主,你是真的複現了往日長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