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兵的手電筒光束刺破夜色時，宋彪已經收起了衝鋒槍。
    他掏出證件遞給為首的民兵隊長，三言兩語交代了事情經過。
    "這些王八羔子，專挑外地車下手。"民兵隊長踢了刀疤臉一腳，轉頭對宋彪說，"同誌放心，我們一定嚴肅處理。"
    鄧天翔看著劫匪們被五花大綁押上拖拉機，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夜風一吹，涼颼颼地貼著脊梁骨。
    "還愣著幹啥？換胎！"宋彪的吼聲把眾人拉回現實。
    張俊的手還在微微發抖，擰螺絲時扳手滑了好幾次。
    葉衛東蹲下身，接過工具："我來吧，你歇會兒。"
    金屬碰撞聲中，宋彪點起一支煙，火星在黑暗中明滅。
    "第一次見血？"他問張俊。
    張俊咽了口唾沫，點點頭。
    他從小在大院長大，聽過不少戰爭故事，但親眼目睹槍擊還是頭一回。
    "習慣就好。"宋彪吐出一口煙圈，"南方這條路，不太平。以後你們要是沒有我跟著，還是盡量不要晚上走。"
    輪胎換好時，東方已經泛白。
    葉衛東換下鄧天翔，重新發動卡車，引擎的轟鳴聲驅散了夜的寂靜。
    他透過車窗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這趟南下之旅遠比他想象的艱險。
    卡車駛入湖南境內，窗外的景色逐漸變了模樣。
    稻田裏的水光瀲灩，棕櫚樹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公路上。鄧天翔搖下車窗，濕熱的風裹著陌生的草木香撲麵而來。
    "再有兩天就到廣州了。"宋彪攤開地圖，手指沿著紅線移動。
    卡車在顛簸中前行，四人輪流駕駛。
    "葉哥，到了廣州咱們先幹啥？"張俊忍不住問道。
    葉衛東嘴角微揚："先踩點。電子表、喇叭褲這些好說，但縫紉機、電視機得找對門路。"
    這天傍晚，廣州的天際線終於出現在視野中。
    不同於京成的方正規矩，這裏的樓房高低錯落，霓虹燈已經開始閃爍。
    鄧天翔把臉貼在車窗上，貪婪地看著這座陌生的城市。
    "我的乖乖..."張俊吹了聲口哨，"這比京城熱鬧多了！"
    招待所比想象中幹淨，四人間的床鋪上鋪著潔白的床單。
    夜幕下的廣州街道熙熙攘攘，騎樓下的商鋪燈火通明。
    鄧天翔目不暇接地看著櫥窗裏的商品：花花綠綠的布料、鋥亮的皮鞋、造型新奇的電子設備...許多東西他在京城從未見過。
    "瞧那邊。"葉衛東指向一個巷口，幾個年輕人正湊在一起交頭接耳，不時有人從懷裏掏出小件物品快速交易。
    "黑市？"鄧天翔壓低聲音。
    葉衛東點點頭："先觀察，別著急。"
    三人裝作閑逛，實則暗中留意交易內容和價格。
    張俊很快發現，電子表在這裏的批發價不到京城零售價的三分之一，而永久牌自行車的價格卻比京城還要高出不少。
    "奇怪，自行車不是上海產的嗎？怎麽南方反而貴？"鄧天翔不解地問。
    葉衛東若有所思："供不應求。南方人做生意需要自行車送貨，需求量大。"他掏出小本子記下幾個數字，"看來，自行車可能要放棄進貨。"
    回到招待所已是深夜。
    鄧天翔躺在床上，耳邊回響著街市的喧鬧聲，久久無法入睡。
    他側頭看向對麵床鋪，葉衛東正就著台燈的光亮研究那張寫滿數字的紙。
    "衛東，還不睡？"
    葉衛東抬頭笑了笑："算算本錢能進多少貨。睡吧，明天有的忙呢。"
    次日清晨，宋彪來了，問道："有誰以前來過這裏嗎？"
    鄧天翔道：“我與師父一個多月前來過一趟。”
    宋彪點了點頭：“道，那你應該知道去哪裏進貨吧？”
    鄧天翔看了看葉衛東，這才說道：“上次是衛東交代我的地方，這次不知道是不是還去那裏。”
    宋彪和張俊都對葉衛東能知道去哪裏進貨感到奇怪，葉衛東就說是從他京大的同學那裏打聽到的。
    宋彪笑了笑，道：“我倒是對這邊有些熟悉，或許能幫上你們一些忙。”
    葉衛東這才猛然想起宋彪的普通話帶著濃濃的南方口音，聽宋彪這樣一說，他立即意識到宋彪可能就是這邊的人。
    “哥，你老家？”
    宋彪點了點頭，道：“我老家就是這裏的，這次我申請過來，也是想順便回家看看。”
    原來如此。
    在宋彪的帶領下，他們穿過廣州錯綜複雜的小巷，來到一處不起眼的茶樓。
    二樓雅間裏，一個穿著花襯衫的中年男人正在悠閑地品茶。
    "何老板，好久不見。"宋彪熟絡地用粵語打招呼。
    何鴻光抬頭，金絲眼鏡後的眼睛閃過一絲詫異，同樣用粵語問道："阿彪？你不是在部隊嗎？"
    "帶幾個朋友來進貨。"宋彪簡單介紹後，葉衛東主動上前握手。
    "何老板，久仰大名。"葉衛東用流利的粵語說道，這讓何鴻光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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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天翔驚訝地看著葉衛東。他們認識這麽久了，從不知道葉衛東會粵語。
    茶香氤氳中，葉衛東與何鴻光相談甚歡。
    從香江的流行趨勢到內地的市場需求，葉衛東侃侃而談，不時引經據典。
    何鴻光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金絲眼鏡後的眼睛閃爍著精明的光芒。
    "葉生年紀輕輕，見識不凡啊。"何鴻光親自給葉衛東斟茶，"你說的那種雙卡錄音機，我剛好有一批新貨到港。"
    張俊悄悄捅了捅鄧天翔："衛東什麽時候學的這手？"
    鄧天翔搖搖頭，同樣困惑。
    他注意到宋彪靠在窗邊，似乎同樣也感到有些意外。
    談判進行得異常順利。
    何鴻光不僅答應以優惠價格提供電子表、錄音機等緊俏商品，還主動提出可以幫忙聯係運輸。
    葉衛東表示感謝，但還是告訴何鴻光，這一次他們是自己開了車過來的，以後才需要麻煩何老板。
    更讓眾人驚喜的是，何鴻光手上正好有一批從香江過來的"蝴蝶牌"縫紉機，正是內地最搶手的型號。
    "不過..."何鴻光突然話鋒一轉，"現在查得嚴，這些貨大都需要打點關係。"
    葉衛東會意，從內袋掏出一個信封推過去："這是定金，勞煩何老板多費心。"
    離開茶樓時，夕陽把騎樓染成金色。
    鄧天翔終於忍不住問道："衛東，你什麽時候學的粵語？那些香江的行情又是怎麽知道的？"
    葉衛東神秘地笑了笑："跟我們班上的同學學的。"他轉向宋彪，"多虧我哥引薦，不然我們連門路都摸不著。"
    宋彪擺擺手："何鴻光這人精明得很，要不是你能說會道，他也不會這麽痛快。"
    接下來的三天，他們忙得腳不沾地。
    白天跟著何鴻光的手下驗貨、打包，晚上回到招待所計算成本和利潤。
    最讓鄧天翔頭疼的是縫紉機的運輸問題——二十台縫紉機體積龐大，極易被檢查站查扣。
    "何老板說可以走水路，但運費要翻倍。"張俊翻著賬本發愁。
    葉衛東卻胸有成竹："放心，全都是零配件，到了京城我們再請人組裝後銷售。"
    第四天傍晚，何鴻光邀請他們到家裏吃飯。
    他的宅院位於城郊，三層小樓帶花園，在當時的廣州堪稱奢華。
    席間，何鴻光興致很高，拿出了珍藏的洋酒。
    "葉生，以你的才幹，窩在大學裏太可惜了。"何鴻光舉杯，"不如跟我幹，保證比你大學畢業後找的工作強。"
    鄧天翔心裏一緊，卻見葉衛東不慌不忙地抿了口酒："何老板抬愛了。不過我暫時還是得先把大學讀完。"
    何鴻光哈哈大笑："也對！來，為我們的合作幹杯！"
    酒過三巡，何鴻光突然壓低聲音："其實，我手上還有一批更緊俏的貨..."他做了個電視機的手勢，"東洋原裝，十四寸彩電。"
    張俊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當時國內彩電還是稀罕物，一台能賣到兩千元以上。
    "多少台？"葉衛東神色如常。
    "三十台。"何鴻光眯起眼睛，"不過要現金交易，而且..."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宋彪，"運輸要絕對保密。"
    房間裏突然安靜下來。
    鄧天翔感到後背滲出冷汗——這已經超出他們最初的計劃太多了。
    宋彪突然起身："我去院子裏抽根煙。"
    等宋彪離開，何鴻光直言不諱："這位兵哥在，有些話我不方便說。這批貨是特殊渠道來的，見不得光。"
    葉衛東沉思片刻："何老板，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彩電利潤是大，但風險也大。說說看，什麽價能拿貨。"
    何鴻光用手比了個“八”。
    葉衛東連連搖頭：“太貴了！”
    最終，何鴻光還是降了一百元，還說這個價格他從沒賣過。
    這東西要不是有京城市運輸隊的手續條，加上宋彪手上有特別通行證，其他時候，葉衛東還真不敢隨便運輸。
    隻要一遇到路上檢查的，那就麻煩了。
    葉衛東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決定把這三十台彩電運到京城去。
    張俊和鄧天翔都知道葉衛東隻帶了一萬多元本錢過來的，這三十台彩電的成本就要二萬一，就問葉衛東到哪裏弄到這麽多現金。
    葉衛東笑了笑，卻隻是說道：“放心，我當然有辦法！”
    驗完貨後。
    帶著何鴻光貨來到一家銀行，葉衛東從身上拿出來一張存款單，直接在銀行辦理了所有貨款的轉賬手續。<21時特意存在這裏的。
    這讓張俊和鄧天翔，包括宋彪都驚得目瞪口呆，因為轉賬金額竟達到了四萬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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