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興不再理會他們，轉身，目光落在李東風身上，那眼神瞬間柔和了許多，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寬慰和屬於長輩的關切
    “東風，我們回家。”
    徐立坤、徐立雄等人也紛紛起身。
    徐英姿緊緊挽住兒子的手臂，仿佛生怕他再次消失。
    王慧茹在徐英華的攙扶下，也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跟著老伴徐老往前走。
    簇擁著李東風和徐英姿，徐李兩家人如同眾星捧月，又如同堅固的堡壘，將這對飽經磨難的母子護在中心。
    轉身，毫不留戀地朝著會議室的大門走去。
    沒有一個人再回頭看葉家眾人一眼。
    沉重的會議室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如同為一段不堪的過往徹底關上了門扉。
    門內，隻剩下葉家三人。
    葉長征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木偶，僵坐在椅子上，空洞的目光死死盯著剛才簽過字桌麵上，仿佛那就是他整個崩塌世界的唯一色彩。
    肖菊英癱在冰冷的地磚上，身體蜷縮成一團，間歇性地抽搐著，喉嚨裏發出斷續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那聲音破碎而絕望，在空曠死寂的房間裏幽幽回蕩，令人毛骨悚然。
    葉衛紅捂著臉，壓抑的哭聲從指縫裏漏出來，肩膀聳動得厲害。
    門外，走廊的燈光略顯昏暗。徐李兩家人簇擁著李東風和徐英姿，沉默地向前走著。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帶著一種卸下重負後的疲憊，也帶著新生的、小心翼翼的寧靜。沒有人說話，剛才會議室裏那場驚心動魄的切割似乎耗盡了所有言語。
    走出招待所大門，清涼的夜風撲麵而來，帶著初夏草木的氣息，瞬間滌蕩了肺腑間那股令人窒息的沉悶。
    李東風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他抬起頭，望向夜空。
    京城的夜空並非漆黑如墨，城市的光暈染開了深邃的藍。
    無數星辰掙脫了光汙染的束縛，頑強地閃爍著。
    它們安靜、古老、永恒，無聲地注視著人間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清涼的夜風拂過他的麵頰，吹動他額前的碎發。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自由而清冽的空氣吸進靈魂深處，徹底衝刷掉那積壓了二十二年的陰霾、屈辱和沉重的枷鎖。
    萬家燈火在腳下鋪展開來，如同倒映人間的星河。
    一盞盞窗欞裏透出的溫暖或冷白的光，編織成一張巨大而細密的網，籠罩著沉睡的城市。
    每一盞燈下，或許都上演著不同的故事，平凡的、瑣碎的、溫馨的、艱難的……
    那是屬於普通人的煙火人間。
    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如同漲潮的海水，無聲地漫過李東風的心堤。
    是解脫嗎？那沉重的、名為“葉衛東”的軀殼，連同那二十二年不堪的過往，終於被徹底剝離、斬斷。
    那份斷絕協議上鮮紅的指印，如同一個殘酷而清晰的句點。
    從此天高地闊，他不再是葉家的附庸，不再是那個可以被隨意犧牲、隨時拋棄的“葉衛東”。
    是新生嗎？
    一個新的名字——李東風——帶著生父的烙印和生母的期盼，被鄭重地賦予。
    身後是血脈相連、權勢煊赫的徐李兩家，是母親徐英姿失而複得、幾乎要將他揉進骨血的疼愛與守護。
    一條鋪滿陽光與坦途的未來，似乎就在腳下展開。
    然而，在這份巨大的解脫與新生的浪潮之下，在那看似平靜的心湖深處，卻悄然沉澱下更為沉重的東西。
    那道後腦上的舊疤，在夜風中似乎隱隱作痛，提醒著他血肉之軀承受過的冰冷暴力。
    養母肖菊英那最後一眼絕望的哀求，如同烙印，灼燙在記憶深處。
    養父葉長征被徹底碾碎尊嚴、癱坐如泥的身影，扭曲的簽名，鮮紅如血的指印……
    還有葉衛紅驚恐的啜泣……
    這些畫麵碎片，並未隨著協議的簽署而煙消雲散，反而沉甸甸地墜入心底，成為靈魂深處無法抹去的刻痕。
    血緣可以斷絕，名分可以解除，但那二十一年共同生活的日日夜夜，那些摻雜著冰冷與偶爾溫情的瞬間，那些被烙印在骨子裏的記憶，真的能像撕掉一張紙那樣，輕易地一筆勾銷嗎？
    這份新生，是以徹底摧毀另一個家庭、碾碎另一對父母為代價換來的。它沾著淋漓的過往，背負著無法言說的沉重。
    夜風更涼了，吹得他眼眶微微發澀。
    “東風？”母親徐英姿溫柔而擔憂的聲音在身側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輕輕握住了他微涼的手，將溫暖傳遞過來。
    “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目光關切地在他臉上逡巡，生怕兒子被剛才那場風暴傷到分毫。
    李東風回過神，壓下眼底翻湧的複雜情緒，側過頭，對母親露出一抹安撫的、帶著疲憊卻無比真實的微笑。
    那笑容如同撥開厚重雲層的月光，雖然清淺，卻足以驅散徐英姿心頭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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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我沒事。”
    他反手握緊母親的手，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就是……有點累。我們回家吧。”
    “好，好，回家！我們回家！”
    徐英姿連聲應著，仿佛“回家”兩個字就是世間最溫暖的咒語，能驅散一切陰冷。她緊緊挽住兒子的手臂，仿佛要將這失而複得的珍寶牢牢鎖在身邊。
    李華興站在一旁，將李東風方才仰望星空的片刻失神和那瞬間翻湧的複雜心緒盡收眼底。
    他沒有多問，隻是走上前，寬厚有力的手掌在李東風另一側的肩膀上重重地按了一下。
    那一下，帶著長輩的沉穩、家族的支撐，還有一種無聲的承諾。
    “走，回家。”
    李華興的聲音沉穩有力，如同定海神針。
    徐立坤、徐立雄等人也圍攏過來，眼神中的冰冷憤怒早已褪去，此刻隻剩下對李東風這個失而複得的外甥侄子的關切與守護。他們用目光構築起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護在中心。
    一行人再次邁開腳步，走下招待所的台階，走向停靠在路邊的車隊。
    坐進舒適的車廂，車門隔絕了外麵的夜風和喧囂。
    車隊平穩地啟動，匯入星城夜晚依舊不息的車流。
    李東風靠在柔軟的後座椅背上，微微側過頭，目光再次投向車窗外。
    城市璀璨的燈火如同流動的光河，飛速地向後退去，在車窗玻璃上拉出長長的、迷離的光影。
    光影流轉，映照著他年輕卻已承載了太多重量的臉龐。
    新生的名字——李東風。
    古老的血脈——源自李國興的鐵骨，承自徐英姿的堅韌，更融匯了徐李兩家煊赫門楣的榮光與責任。
    前路，已在腳下展開。
    萬家燈火，終有一盞，是為他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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