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墨的話音落下，琴房裏再次突兀地響起了琴聲——
    王婧隻能看見鋼琴鍵被一個個摁下又彈起來，開頭的幾個“登登等瞪”嚇得她一激靈。
    有些變調的琴音在陳舊腐朽的房間裏有些回音，和兩人先前聽到的《夢中的婚禮》的感覺完全不同。
    寧墨聽了幾個節拍後發現，現在戴老師彈奏的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也是他最為著名的c小調第5交響曲。
    隻是不同於交響樂的氣勢恢宏浩大，用變調的鋼琴彈出來的《命運》，莫名讓人有一種造化弄人，人生滑稽的感覺。
    王婧看不見屋子裏還有第三人，隻得往寧墨身旁又挪了挪，小聲問道：
    “於簡，是戴老師在彈嗎？為什麽要彈奏這一首呢？”
    寧墨也無心解釋太多，隻是對著鋼琴那邊說道：
    “戴老師，您的痛苦不甘我們隻能體會一二，必定是難以感同身受的。但我想，您這麽多年一直盤桓人間，除了放心不下高老師，想必還是想看到沉冤昭雪的那天吧？”
    鋼琴聲突然出現了一個乍然的停頓，而後寧墨看見那道魂體站了起來，朝她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是的，從進這個房間的第一步起，看到牆上的海報之後，寧墨就將屋裏的主人對上了號——
    先前高梅老師桌上的合影，跟著她的那個麵目有些模糊的魂體，和在這裏彈奏《夢中的婚禮》的鬼魂，都是一個。
    也就是說，幾年之前，高梅老師的丈夫，戴君禮，被女學生控訴猥褻。
    這件事被當地媒體揭露之後，很快引起了軒然大波。但戴君禮沒有人證，沒有關鍵的證據，反倒是女學生既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也站在證據鏈的製高點。
    他留學生下午放學後練習鋼琴備賽、帶領他們徹夜排練節目，都成了刻意製造相處時間，摸索猥褻時機。
    戴君禮百口莫辯，學校不保護她，學生們紛紛與他撇清關係，同事們口口聲聲唾棄他“衣冠禽獸”。
    隻有妻子高梅，因著夫妻兩人年少至今的情誼，選擇信任他。
    在高梅看來，戴君禮對學生的確認真負責，可對女學生都保持著適當的距離。除了必要的指導，不會和學生們說太多。
    可對方說得太過真切，後來學校便出了聲明，再後來——
    各路媒體找上他們想要采訪，甚至有人人肉到了他們的家庭住址、電話等信息，開始信息轟炸和網暴...就連雙方的老人，也都不得安寧，成日唉聲歎氣...
    再後來，沒等檢察院提起公訴，或是女學生聲明放棄追究，戴君禮就已經毅然決然地選擇了以死明誌，離開了這個紛擾的世界。
    但高梅，也自此心態受到影響，患上了抑鬱症。
    眼前的魂體站在寧墨麵前，寧墨直直地與他對視，屋子裏昏暗一片，寧墨卻看見魂體留出了兩行血淚，將自己殘缺的手腕展示給她看——
    他是鋼琴演奏者，生平最看重的就是手。可手腕上，是深深的一道刀口，幾乎將整個手腕都砍斷。
    戴君禮恨，恨那些謠言紛擾，更恨自己無能，甚至恨自己這雙手——
    在女學生的口中，就是這雙手對她實行了猥褻。可自己，明明沒有做過那種事情！
    “戴老師，我甚至猜測，您覺得自己是被汙蔑的，是不是因為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事情...”
    寧墨的猜測是有根據的，那天她去圖書館三樓，看見了衣衫不整的張鑫。說明不管怎樣，學校裏都有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如果戴老師是罪魁禍首的話，不至於他都去世這麽多年了，學校裏還不太平。
    那麽就隻能說明，他是個替死鬼！甚至是因為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秘密的替死鬼！
    戴君禮的魂體一怔，這麽多年，他也想過這個問題。
    日日跟在高梅身邊，他也見識到了學校裏的一些陰暗。但他當時隻以為自己是被針對了，難道，是因為自己先發現了什麽，而後才被針對的？
    857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
    【我終於見識到，為什麽說有些人穿越到宮鬥劇裏麵，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了...這就是現成的例子啊！】
    寧墨見戴君禮已經陷入了回憶，甚至因為回憶到了不少有嫌疑的人，整個魂體都顯得有些暴躁。
    寧墨趕緊拉著王婧後退兩步，離開了他的風暴圈，一邊說道：
    “戴老師，您慢慢回憶。如果想起來什麽線索，可以托夢給高老師。托夢費不夠的話，我今晚給您燒點！”
    “對了，夢裏您記得告訴她，我叫於簡，可以信任。”
    寧墨撂下這兩句話，便拉著王婧出了琴房。琴房的木門在她們身後再次“啪”地一聲合上，王婧聽見屋裏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忐忑地問道：
    “這樣就行了嗎？咱們可以走了？”
    見寧墨點點頭，王婧也放心地跟上，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問道：
    “對了寧墨，你剛剛話裏的意思，戴老師是...高老師的丈夫？高梅，是咱們班主任高梅吧？”
    “對了，什麽被汙蔑的，什麽發現了秘密，你在打什麽啞謎？”
    “而且，我也沒聽到有人回答你啊，他說話的聲音是隻有你能聽見嗎？”
    王婧從害怕狀態下恢複，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寧墨在前麵嗖嗖地走著，準備找一處幹淨又安靜的地方。
    她自然不會告訴大嘴巴王婧，是怎麽發現的高老師的秘密。
    寧墨覺得，高老師的抑鬱不隻有丈夫去世的原因。她本是五所師範，碩士出身，教齡長，經驗豐富，連年的帶班主任。
    可是至今，連中級職稱都沒有評上，隻是一個初級教師，還是初級裏麵的最低一級。
    這裏麵固然有丈夫醜聞的影響，但恐怕，學校裏針對他們夫妻倆的，
    應該不止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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