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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驚擾》
    文/明開夜合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2025.3.11
    第一章
    【csy:我大概還有二十分鍾到。】
    【YE:十點還有事,得先走了。您方便的話,我們明天再麵談吧。】
    【csy:那行。不好意思啊,耽誤你時間了。】
    【YE:沒事。】
    程桑榆將手機鎖屏,對駕駛座上的人說道:“跟人改約明天了,你慢點開吧,不用著急了。”
    她連續工作十四個小時,嗓音帶著燒焦一樣的沙啞。
    專心開車的簡念轉頭看她一眼:“人走了?”
    “嗯。”
    學校放暑假了,重點小學課程進度快,每升一學期難度陡然拔高,女兒程斯言總說跟不上,程桑榆找了一個大學女生做家教,提前給女兒補習下學期的數學課程。
    上了不到一周,女生家裏有事要回老家,推薦了同班的一個男生來接替。
    程桑榆心理上並不大傾向讓男生做家教,但女生一力舉薦,說接替她的男生是他們院的學神,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一。女生去年寒假就替斯言補過課,非常認真負責的一個女孩子,程桑榆相信她的背書,但也沒把話說死,隻讓對方先來試講兩節課,留不留要孩子自己做決定。
    男生叫鬱野,辦事確實利索上道,加了微信,第一時間發來了自己的成績單,那上麵的3.9的GPA證實女生所言非虛。
    程桑榆跟人約了今天來試課,原以為能早些收工回去旁聽,沒想到還是拖到了現在。
    頭昏腦漲,耳後某條神經時不時跳疼一下。程桑榆把車窗降下一半,腦袋枕著手臂靠上去,眯住眼睛。
    夜風拂麵,帶來幾分燠熱的實感。
    新場地日租貴,多場戲都排在了同一天,整個短劇劇組從早上6點開始幹活,一整天沒停工。團隊小,大部分人都是身兼數職,程桑榆既是編劇又是場務,忙得像隻陀螺,壓根沒空休息,隻午飯時間貓在角落裏眯了半個鍾頭。
    收工之後簡念原本也是要直接回家的,程桑榆的車送去換車衣了,簡念就捎了她一程。
    “你睡會兒,到了我叫你。”簡念說。
    “頭疼,睡不著。”
    程桑榆又把手機拿出來,給女兒程斯言的兒童電話手表發了條消息:【寶貝,老師走了你先去洗澡,餓了的話請姥姥幫你煮點夜宵,我半小時就到了。】
    簡念轉頭打量:“給言言發消息?”
    “嗯。”
    “你就是操心命。”
    “我不操這個心,自然有唐家虎視眈眈。”
    程桑榆前夫姓唐,名叫唐錄生。
    兩人兩年前離婚,尚算和平分手,隻除了程桑榆堅持要給女兒改姓“程”那一陣,唐家人鬧得不可開交。
    兩人沒上法庭,約定好了小孩跟著程桑榆生活,周末送爺爺奶奶那兒去。
    “唐錄生不都已經準備另找了嗎,叫新老婆再給他生一個唄,反正唐家不是一直埋怨你不肯生二胎。”
    “他倒還好,主要是斯言爺爺奶奶,他們覺得當時離婚離得太幹脆,唐錄生吃了虧。”
    “搞笑。唐錄生出軌他們怎麽不提了。”
    “不是沒真出軌,還差一點嗎,他們覺得唐錄生沒必要妥協得這麽多。”
    “呸。確實差一點,差一點就進去了。”
    程桑榆笑著發出嫌棄的一聲。
    “不過言言很懂事,一直也沒讓你操太多的心。”
    程桑榆頓了一下,說:“我現在覺得,‘懂事’這個詞,對女孩而言,不是一個多好的評價。”
    片刻,簡念也點頭:“確實。”
    聊天之間,到了小區門口。
    簡念靠邊停車,程桑榆問:“上去坐會兒再回去?”
    “困,今天先不去了。”
    “那你注意安全,到了說一聲。”
    簡念點頭:“幫我跟言言問好。”
    九點半,小區外的攤販還沒收攤。
    臨著斑馬線停了輛破舊的小型皮卡,車鬥裏裝滿了西瓜,個頂個的分量足。攤主剖開了一個瓜做展示,燈光下薄皮紅瓤,格外誘人。
    車旁攤位前麵站了個子很高的男孩,似乎正打算買瓜。
    程桑榆腳步放緩,打量了那男孩幾秒鍾,十分年輕的麵孔,看穿著打扮,似乎還是學生。
    猶豫片刻,她還是走上前去,笑眯眯衝老板笑說:“這麽晚還不收攤?”
    攤主是個中年男人,聞言臉上堆笑,“生意不好做啊。美女買個瓜嚐嚐?正宗的硒砂瓜,好吃得很。”
    “您幫我挑一個吧。要熟的啊。”
    “包熟!”攤主轉身去挑瓜。
    程桑榆趁機拿出口袋裏的手機,一邊取手機殼,一邊朝著一旁的男生走近半步,壓低聲音說道:“iPhone 13 Pro的重量是203克。”
    男生聞聲轉頭,緩低目光看向她,神情微微有不明所以的意思,也似在確認,她是在同他講話。
    程桑榆將手機往電子秤上一放,繼而揚了揚下巴。
    男生順著望過去。
    液晶屏裏綠色數字閃了一閃,定格為403。
    趁著攤主沒注意,程桑榆迅速地拿回手機,抬高聲音,對攤主笑說:“老板,我趕著回家,瓜我先不要了。”
    攤主轉頭:“我都已經挑好了——哎——美女——美女——”
    程桑榆頭也不回。
    攤主抱著隻碩大的西瓜,又將目光轉向男生,笑說:“帥哥,這瓜包熟包甜,我給你稱……”
    “我也不要了。”男生抬腳轉身。
    攤主嘟噥出一句髒話。
    一直走出一段距離,到了樹影底下,男生頓步回頭,拿手機拍了幾張照片,重點將那皮卡車的車牌號拍了進去。
    邊走,邊打開搜索框,鍵入提問:遇到“鬼秤”如何舉報。
    點開網頁,男生一目十行瀏覽一遍,微微蹙眉,露出一個略嫌麻煩的表情。
    /
    程桑榆打開門,客廳裏腳步聲同說話聲一道傳了過來:“回來啦。”
    程桑榆點頭,彎腰換鞋:“言言睡了嗎?”
    程媽媽康蕙蘭戴著老花眼鏡,手裏捏著針線,正在釘睡衣上的扣子。
    “還沒,在刷牙。剛吃了半碗麵。”
    浴室門口探出一顆發量豐茂、含著牙刷的腦袋,脆生生喊道:“媽,你回來了。”
    程桑榆笑著應了一聲,走去沙發上坐下。
    康蕙蘭跟過來,“你吃不吃夜宵?”
    程桑榆手臂搭在沙發扶手上,撐住頭,微微闔眼,按了按太陽穴,“不吃了,沒什麽胃口。”
    轉眼看向康蕙蘭,“針線活白天做吧,晚上傷眼睛。”
    “沒事兒,就兩針的事。”
    斯言幾下刷完了牙,漱幹淨口中泡沫,擦了一把臉,飛快跑出來,挨著程桑榆坐下。她剛洗過澡,身上一股香甜的氣息。
    程桑榆聞著這氣味,疲憊都消減兩分,摟住她的肩膀,笑問:“今天鬱老師上課怎麽樣?”
    “他教得很好!他沒有一開始就教下學期的課,先把我以前試卷都看了一遍,說我應用題不會歸因,最好先鞏固一下,不然往後學也會學不懂。他今天回去會出一張考卷,明天帶過來讓我做。”
    “和孔老師比呢?”孔老師是之前的那個家教。
    斯言露出為難的表情,“孔老師和他風格不一樣。”
    “那你更喜歡哪一個?”
    斯言沒有立即回答,轉頭看向她,像是在揣摩她這樣問的意圖。
    程桑榆仿佛被什麽刺了一下。沒離婚前,爺爺奶奶總問程斯言,更喜歡爸爸還是媽媽——斯言此刻的神情,和那時候有幾分相似。
    程桑榆笑說:“我的意思是,你覺得哪個老師教課的風格你更喜歡?”
    “都喜歡……媽媽你決定吧。”斯言目光閃躲,打了個嗬欠,從沙發上站起身,“媽我有點困了,我先去睡覺了。”
    程桑榆暫且沒多說什麽,笑著點點頭,“好,去吧。”
    目光追隨女兒進了房間,直到房門關上。茶幾上有橘子,程桑榆揀了一個剝開,低聲問康蕙蘭:“媽,你聽了嗎?教得怎麽樣?”
    “我哪兒聽得懂。他比小孔話少,沒小孔那麽熱情,但言言聽講很認真,應該是教得不錯。”
    “我覺得,還是找個女生當家教,您覺得呢?男生的話,上課的時候家裏得一直有人。”
    “女生肯定是要方便一點。”
    “我明天當麵跟他說。”
    康蕙蘭看她一眼,開始趕人:“你也趕緊洗了去睡覺,聲音都啞了。”
    隔天上午,程桑榆去取了車,中午在家裏吃過飯,下午把斯言送去學滑板,隨後去了一趟工作室,打磨下一期拍攝要用到的劇本。
    辦公室在一商住兩用的公寓樓裏,麵積不大,陳設也很簡陋。團隊今年才算步入正軌,搬家的計劃還沒正式提上日程。
    辦公室裏除了程桑榆,便隻有一個視頻後期,其餘人都還在家裏補覺。做自媒體,優點和缺點都是時間自由。
    算著興趣班結束的時間,程桑榆離開工作室,接上斯言,一道回家。
    康蕙蘭已經將米飯蒸上了,正在備菜。
    程桑榆挽了衣袖過去,“您去陪言言看動畫吧,我來做。”
    “我來是一樣的……”
    程桑榆把康蕙蘭從水槽旁擠開,洗手之後接過菜刀,康蕙蘭隻好隨她了。
    程桑榆廚藝很好,上百道菜譜爛熟於心,輕易搭配出一桌營養俱全又省時省力的菜肴。
    吃過飯,斯言洗過碗,去了書房,一邊寫暑假作業,一邊等家教上門。
    程桑榆洗了個頭發,包著幹發帽回到廚房,打開冰箱清點庫存,斯言愛吃的芒果沒有了,於是同康蕙蘭打了聲招呼,拿上手機出門。
    天還沒黑透,暮色裏燃起燈火,沿街的路邊攤開始營業。
    馬路對麵,臨著斑馬線停了輛裝滿西瓜的皮卡車。
    程桑榆見怪不怪,穿過馬路,從西瓜攤旁經過時,腳步一頓——那裏站了三個穿深藍短袖製服的工作人員,似乎是城管部門的,正在查電子秤。一旁站著攤主,耷拉肩膀,如喪考妣。
    程桑榆頓時心情大好。
    去旁邊水果店裏挑了幾樣水果,回家。
    打開門,卻見玄關地上多出來一雙白色運動鞋,書房裏隱約傳來一道很是清越的男聲。
    康蕙蘭坐在客廳裏看電視,音量調得很低,老花眼鏡掛在鼻梁上,手裏鉤織著一件上衣,時不時往屏幕裏瞥上一眼。
    “人剛到的?”程桑榆低聲問。
    康蕙蘭點頭,“準時。水都沒喝上一口就開始了。”
    程桑榆去廚房洗了藍莓和草莓,芒果也切成小塊,一並裝在盤子裏,端上走去書房。
    門是開著的,裏麵沒有說話聲,隻有鉛筆摩擦紙張沙沙的聲響,斯言似乎正在做題。
    一個男生離了段距離,坐在斯言的身旁,低著頭,正在翻一冊教科書。他穿著一件白色T恤,有種蒼山負雪的醒目感。
    程桑榆輕輕敲了敲門。
    斯言略略抬眼便低下頭去,繼續做題,男生則抬起頭來。
    程桑榆愣了一下。
    短短一麵,但不會認錯,昨晚在西瓜攤那兒碰見的那個男生。
    程桑榆他們拍短劇的,經常合作的幾個主演,已經是普通人裏優中選優的帥哥美女,把男生和他們放在一起比較,毫不遜色,優越五官和幹淨氣質讓人過目不忘,足有進娛樂圈跟正規軍競爭的資本。
    少有一個人,長相這樣人如其名,涼鬱淨寂的原野。
    程桑榆不由露出微笑:“原來你就是鬱同學?”
    鬱野點了點頭,目光也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瞬,“你好。你是……”
    斯言:“我媽。”
    鬱野微頓,語氣多了兩分正式感:“你好。”
    程桑榆進門,走到書桌前,伸臂將果盤放在桌麵上離兩人稍遠的位置。
    空氣裏一股潮濕果香,一瞬即離。
    鬱野目光略向上移,瞥見書桌對麵,一頭猶帶幾分濕氣的墨色長發,襯著一張蒼白而略顯疲色的臉。
    能有一個九歲的女兒,算來年齡早過了三十,但在她這張臉上,年齡感很模糊,或許因為五官的線條都趨於柔和,眼睛也大,且很具神采。
    程桑榆退遠,笑說:“不打擾你們了,有需要的話,隨時叫我。”
    鬱野沒什麽表情地點點頭。
    身影退到了門口,手掌握住把手,稍有猶豫,最終還是沒將門帶上。
    鬱野仍舊看書,略微抬高的視野裏,那道身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