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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斯言和阿加莎一見如故,一定要挨著它坐。
    鬱野順理成章地被趕到了副駕駛座。
    斯言樂此不疲地與阿加莎玩著抬手握手的遊戲,連連感歎它真是好聰明。
    “媽。”
    程桑榆看一眼車內後視鏡。
    “我可以養條狗嗎?”
    “不可以。我沒辦法同時照料你和狗。”
    “我會照顧它的。”
    “家裏空間太小了。”
    “可以養條小狗呢,博美什麽的……”
    “你學習忙,我工作忙,最後遛狗的任務就隻能又麻煩姥姥了哦。”
    斯言不說話了。
    過了會兒,她忽然雙手扒住副駕靠背,往前探頭問道:“鬱老師,你經常帶阿加莎到江灘公園來玩嗎?”
    鬱野說:“不固定。有時候就在小區裏。”
    “我周二和周四晚上會來江灘公園這邊練習滑板,你可以把阿加莎帶過來陪我一起玩嗎?”
    “斯言。”程桑榆出聲,“不要給人添……”
    鬱野說:“當然可以。”
    “耶!”斯言伸手。
    鬱野回頭,輕笑一聲,跟她擊了一下掌。
    程桑榆轉頭,看了鬱野一眼,“我可沒錢額外支付你加班費哦。”
    鬱野:“我好像也沒要?”
    “……”
    吃夜宵的地方是家日式烤肉店,程桑榆和斯言常來。
    程桑榆推開門,卻見鬱野駐足於店外,目光一一掃過貼在玻璃上的“禁煙”、“店內有WIFI”等各種指示圖標。
    “能帶寵物的,進吧。”程桑榆說。
    鬱野轉頭,目光落在她臉上。
    停頓了一瞬。
    程桑榆有些莫名:“你不是在找‘寵物友好’的標誌嗎?”
    “是。”
    店鋪藏在小巷子裏,若非有人帶路,很難找到,大約走的是靠口碑固定回頭客的經營路線。
    雖是周五,但已經過了晚餐的飯點,店裏還有空桌。
    程桑榆在固定的沙發長椅上落座,身旁是斯言。鬱野坐在她對麵,彎腰把牽引繩固定在了桌子一腳。
    阿加莎大約有些累了,此刻在微冷的空氣裏趴了下來,開始打盹。
    程桑榆是店裏常客,店主同她打了聲招呼,送來菜單。
    正在點單,程桑榆手機響了。
    簡念打來電話,問她們電影看完沒有,要不要出來吃點東西。
    程桑榆:“正在點菜。”
    “哪兒?加我一個。我帶小周一起過來。”
    “雲爐。不過我這兒還有別人,你不介意的話……”
    “誰?”
    “言言的家教。”
    “我沒事啊。你問問人家介不介意。”
    程桑榆抬眼看向鬱野:“我朋友過來一起,可以嗎?”
    鬱野正在翻菜單,好似有點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估摸人到齊了坐不下,程桑榆讓店主把旁邊的小方桌挪了過來拚到一起。
    柴魚冷豆腐和醋漬冰鎮牛舌等冷盤小吃先端了上來,但大家都沒有動筷。
    斯言小口喝著大麥茶,問的問題仍舊關於阿加莎:“鬱老師是從三個月開始就養它了嗎?”
    “撿的時候剛剛一個月。”
    “是流浪狗啊?”
    “應該是家庭繁育的,生病被人扔在寵物醫院門口了。”
    “好可憐。”
    鬱野沒說話,手臂垂落下去,摸了摸阿加莎的腦袋。
    當時也不讓帶回家,因為怕他三分鍾熱度。後來,家庭分裂了又重組,又增殖了一堆小孩,他也沒有放棄它。
    相比較起來,真正三分鍾熱度的人,似乎不是他。
    十來分鍾,玻璃門前懸掛的銅鈴一聲輕響,兩個女人推開門,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程桑榆把手舉起來揮了一下。
    “桑我跟你說,小周幫我們談了一個新的商……”簡念話音一頓,目光瞥見整間店裏最為醒目的年輕男人,不免多看了兩眼。
    帥或者美得很客觀的人,引得旁人短暫失神,也是一種客觀規律。
    “什麽商務?”程桑榆問。
    “化妝品。恰好是你最喜歡的那個品牌。高興吧?——植入的段子就交給你了啊。”
    “你有沒有一點人性,蹭我夜宵還給我派活。”
    這邊斯言揮了揮手,“簡阿姨!”
    簡念立即走過去擠著斯言坐了下來,抓住她的手仔細端詳:“言言你今天頭發梳得真漂亮,裙子也好看。”
    “裙子跟我媽是一套!”
    “我看出來了!”
    “簡總,你可以不要夾子音嗎?有點受不了……程斯言九歲不是九個月,你這麽夾沒有意義……”
    簡念毫不留情地一掌拍過去:“我跟我幹女兒講話有你插嘴的餘地嗎?”
    “那我錯了?”程桑榆憋笑。
    “知道就好。”
    鬱野端起茶杯喝水,無法克製嘴角上揚。
    鬧了一陣,總算進入人物介紹的流程。
    程桑榆分別指一指兩人:“這言言家教,鬱野;這我閨蜜,也是老板,簡念。”
    簡念:“你好。”
    鬱野:“幸會。”
    “冒昧問一句,鬱同學你學的是什麽專業?”
    “能源與動力工程。”
    “……不是藝術生啊?”
    “嗯。”
    “那你有興趣做網紅嗎?”
    “沒有。”
    程桑榆插話:“人堂堂南城大學的高材生,跑來我們小作坊做網紅?”
    “這種妄自菲薄的話我可聽不得,現在多少小網紅來找我,想來我們新劇裏蹭個角色。”
    “誰答應誰寫劇本。”
    “我沒答應啊,都說了這部劇以你為主導。”
    服務員將爐子開了火,依次端上牛五花、壺漬橫膈膜、厚切牛舌等食材。
    鬱野順手將盤子往另一端挪了挪,騰出上菜空間,又隨意問道:“什麽劇?”
    “短劇。”簡念答。
    “程老師寫的?”鬱野抬眼看程桑榆。
    “對。”
    “什麽題材?”
    “你感興趣啊?那你給我們貢獻一個點擊量吧。我們劇講的是結婚多年……”
    “別說別說!”程桑榆忙去捂嘴。
    “害羞什麽,數據這麽好的劇,你應該感到驕傲。”簡念撥開了程桑榆的手,“結婚多年沒有生育婆婆刁難丈夫出軌小三上門被逼離婚,離婚當天酩酊大醉錯入房間與極品帥哥翻雲覆雨,兩周後發現自己意外懷孕去新公司報道結果一夜情對象竟是公司CEO……”
    鬱野臉上浮現“當我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麽已經來不及了”的複雜表情。
    程桑榆恨不得把臉埋進壽喜鍋的湯鍋裏。
    簡念一口氣說完,轉頭看向程斯言:“當然以上都是不對的,言言你不要學。”
    斯言懵懵地點點頭。
    鬱野:“很……跌宕起伏。這是幾集的內容?”
    “一集。”
    “……信息密度很高。”
    “短劇就是這麽短平快。”
    “劇名叫什麽?”
    “《被離婚後我懷了上司的崽》。”
    鬱野把手機掏了出來。
    程桑榆拚著最後一口氣,伸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別搜!”
    鬱野一下頓住。
    手指溫熱,掌心略有薄汗,攥得很緊。
    像有什麽把呼吸也一把掐斷,略微缺氧而出現短暫眩暈。
    雖然認識不久,但印象裏,她始終是個處理一切或宏大或錙銖的現實問題,鬆弛從容裏摻雜幾許疲憊的,標準的成年人。
    此刻卻窘得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好。我不搜。”鬱野輕聲說。
    她沒有立即放手,盯住他,像是確定他會說到做到,才鬆開了手。
    轉頭便去羞憤地斥責閨蜜:“有你這麽公開處刑的嗎!”
    “哪有!這難道不好看?不好看會有百萬點擊?”
    一旁做商務對接的小周也用數據增加說服力:“第二集播了以後我們商務問詢量增加了500%,而且都是麵向女性群體,調性不錯的品牌。”
    “數據好和好看根本是兩回事……”
    “那你寫劇本的時候完全沒有爽到嗎?霸總幫女主角打臉惡婆婆的時候你沒有爽到嗎?”
    “……”
    簡念拍拍她的肩膀,“我都不知道你思想包袱這麽重,明明你在片場看見男主複現名場麵還挺開心的。”
    “這真的是兩回事……”程桑榆虛弱辯解。
    “你覺得是兩回事就是兩回事吧。”簡念聳聳肩,決定找個第三方評判一下,於是轉身問一旁的店主,“老板,你聽了劇情梗概會想去瞅一眼嗎?”
    “我已經在追了啊。”店主笑說,“所以什麽時候霸總才能發現女主懷孕了?”
    “這是個鉤子。再釣你們幾期再說。”簡念笑說。
    “那前夫的小三是真懷孕了嗎?還是騙人的?”
    “這就不能劇透了。”
    程桑榆發現,有創作羞恥症的人就得脫敏治療,聽簡念與店主這麽一來一去地深入探討,她好像已經是一條暴曬脫水的死魚,不會有太多的反應了。
    店主最後衝程桑榆比了個大拇指,“加油。你們這桌的可爾必思我買單。”
    程桑榆:“……我們也就隻點了一杯可爾必思。”
    一直垂眸盯著自己手腕,思緒神遊的鬱野,終於回神,懶洋洋舉手:“麻煩再來一杯。”
    店主哈哈大笑,轉身真去親自調了一杯草莓可爾必思,又親自送來。
    裝在玻璃杯裏,漂亮的淺粉色,冰塊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杯子被放到了鬱野的麵前,他端了起來,遞給程桑榆。
    “……我不能喝冰。”程桑榆尷尬地說。
    “哦……”鬱野頓了一下,拿回杯子,“抱歉。”
    這一頓夜宵,氣氛基本由簡念主導。
    鬱野很甘心遊離於話題之外,替幾位女士燒烤,和斯言小朋友聊兩句閑話,或者把吃剩的牛肉丟給阿加莎。
    一直到所有肉類基本被消滅幹淨,而在座諸位也陷入酒飽飯足之後微微呆滯的狀態。
    程桑榆:“準備走?”
    簡念和小周都說好。
    程桑榆起身,提起鏈條小包,對店主說:“老板買單。”
    “已經買了啊。”店主揚下巴,點一點,“這位帥哥買的。”
    被點到名的某帥哥正彎腰解牽引繩,仿佛沒聽到一樣。
    “什麽時候買的?”壓根沒看見他離開過座位。
    “掃碼啊。”
    “……”程桑榆抬手,“小票給一個,我報賬。”
    簡念:“你看財務給不給你報。”
    “小氣。”
    程桑榆從店主手裏接過小票,瞟了眼總金額,隨手揉進提包。
    一行人起身,往外走去。
    鬱野走在最前,推開門,掌住把手,等所有人都走出去,將手鬆開。
    大家站在門口,商量怎麽走的問題。
    簡念點開手機某打車軟件:“我打車。”
    小周:“念姐我可以蹭一段嗎?”
    “行啊。”
    程桑榆看向鬱野。
    鬱野:“我和阿加莎步行回家。”
    “這裏離你家挺遠的,兩公裏多。不用我捎你一程?”
    “不用。跑一跑就到了。”鬱野將牽引繩放到最長,似真要夜跑回家。
    “哎你等下。”程桑榆朝他走近,“吃飯的錢,我轉給你。”
    “你可以轉,我不會收。”
    “你還是學生,用的是父母的錢……”
    “我自己掙的。”
    “那也不能……”
    鬱野退後一步,將繩子挽了一下,“走了。拜拜。”
    “哎……”
    鬱野已經轉身。
    程桑榆不勉強,打算另找個辦法看看能不能請回去。
    這邊,簡念已經打到車了,正在等司機開過來。程桑榆挽住斯言的手,預備走過去跟她打聲招呼再去泊車的地方。
    忽聽身後一陣急促腳步。
    程桑榆頓步回頭。
    是鬱野跑了回來。
    “忘了說……”鬱野低頭看她,路燈光在他背後,把濃黑短發暈出淺金光暈,眼睛匿於晦暗,看不清情緒。
    聲音是清晰的,沒有被世俗浸染出陳詞濫調,幹淨而平靜的音色:
    “我不會搜,題材也確實不是我平常涉獵的領域。但是陽春白雪和下裏巴人隻有受眾之分,沒有貴賤之別。”
    程桑榆怔住。
    “加油。”鬱野再次後退一步,轉身,牽著阿加莎就這樣走了。
    到了下個路燈處,快步變成了小跑,輕捷漂亮的背影,很難不叫人聯想到白鶴一類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