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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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也是這日,中書省發旨,李望得封慶遠侯,李繕得封安北侯,總管並州軍事,賜宅與良田,金銀無數。
李家一門二侯,無上榮耀。
宮宴結束,李望回到李府,本以為會看到妻子前來迎自己,不成想門口空空,他咂摸一下,叫來李阿嬸:“夫人心情不好?”
李阿嬸比劃了一下:“早些時候謝家夫人來了,鬧得很不痛快。”
又把事情原委說個明白,李望心裏有底,才去西側廂房,甫一跨進門檻,就見錢夫人讓下人按腦袋,自己“哎喲哎喲”地叫喚。
李望:“真疼得厲害?可要請郎中?”
錢夫人立刻朝李望抱怨:“是你叫我接見謝家的,那謝家人真是眼睛長到天上去,你可知她們笑我是妾!你還要狸郎娶他家的女兒?”
沒糾正妻子這一通不分黑白的誣告,李望撩衣坐下,道:“你不是總不喜世家冷待麽,大郎娶了謝家女,你可直起腰板了。”
“再者,咱家如今不比從前,不能再光禿禿地做人做事了,不然老被人針對,總該有點身份,謝家底蘊厚,我們也是有所求的。”
錢夫人沉默了一下,又說:“不能換別家麽?我看那王家也很好啊,這兩天送了不少好東西。”
李望:“要是這樣,李家就屈居王家之下,成王家的一把刀了。反而是謝家,五年前那場仗後傷了元氣,我李家願意聯姻,豈不是施恩於他們?”
錢夫人:“謝家還把謝姝嫁了呢,如今居然要換女兒!那個女兒……唉,看著挺乖,但不盡然!”
想起謝窈窈臨走時候,拜的那一禮,越是挑不出錯,錢夫人心裏越不得勁。
李望笑了:“這些洛陽長大的姑娘都是如此,大郎能駕馭得住。何況他們換女兒,不就更理虧了,我隻消打發人去謝家,很快這門婚事就能成了。”
如此勸慰一番,錢夫人終於心氣順了,趕忙又問:“狸郎呢,怎不見回來?”
想起和兒子的分歧,李望冷哼一聲:“從宮中出來就不見人影,不知去哪跑馬了。”
李望一心想促成這門婚事,李繕卻不上心,亦或者說,謝家當初倉促嫁女,也有他的緣故。
當時是朝中有人針對李家,刻意斬斷前線與朝廷通訊往來,但另一方麵,何嚐沒有李繕的默許,否則以李家軍的精銳程度,不至於漏了這個口子。
李望知道,李繕是天生的反骨,最是我行我素,但自從李家祖父臨終前,要李繕發誓收好性子,謹聽父親教誨後,李繕才沒再忤逆過李望。
隻是李望也有察覺,隨著李繕年歲漸長,他的性子,愈發難以捉摸。
這次大敗胡人,朝中人人皆以為是他父子二人的功勞,實則千裏突襲之前,李繕沒和他商議,闖入敵軍,殺穿了胡人後軍,李望才反應過來,勉強跟上配合。
所以首功在李繕,隻是洛陽不懂各中緣由,而李繕也沒有攬功之心。
他愈發像是站在高處蓄勢待發的鷹隼,隻等一個機會,便俯衝而下,直擊獵物命脈。
李望歎息,他隻能趁著現在,給李繕定下這門親事,再往後就難了。
…
於是隔一日,錢夫人帶著禮品,登上謝家的門,是為口業賠罪,也是為婚事。
謝李二家的婚事正式過了明目,這回略過定親這一步,互換庚帖,合八字,天幹五合,是為吉兆,將來夫妻之間,極為美滿。
謝兆之很滿意,盧夫人卻發愁,這等合八字就沒有不吉祥的,隻得往後看。
最終,雙方約定好:定元七年庚申年三月,李家迎娶,謝家嫁女。
時間看起來是著急了一點,但比謝姝的情況好些,再者,李繕終究要回並州,不宜往後拖延。
窈窈沒有太失望,她明白,像是昨日盧夫人發火,隻能算利益的拉扯,總歸還是要定下來的。
謝家女剛出生便攢著嫁妝,如今也沒有太多要置辦的。
盧夫人始終不放心,親自給窈窈挑陪嫁:“鄭嬤嬤是你奶母,自幼比我還心疼你,她跟著你,我放心。”
得知窈窈要嫁李繕,除了盧夫人,也就鄭嬤嬤整日裏睡不著。
一旁,鄭嬤嬤道:“夫人放心,我會照顧好姑娘的。”
除此之外,還有婢女,窈窈比較得用的是新竹、木蘭,這兩位也是從小陪她讀書長大,忠心無需多言。
隨後,盧夫人屏退左右,對窈窈道:“那李家主母,我倒不擔心她為難你,她心思還算簡單,唯有李繕。”
說來說去,還是回到李繕上。
“他性子狂悖囂張,不是個好相與的,況且,我家毀約在先,他定是多有不滿。”
她輕撫窈窈麵頰:“你嫁過去後,若受不住他那性子,你便哭,總歸是夫妻,你哭起來好看,能將他的心泡軟的。”
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但凡謝家不在五年前那場戰事裏,如此失勢,也不用窈窈淌這渾水。
窈窈鄭重點了點頭。
這一年倏忽而過,等謝姝聽說妹妹要嫁李繕,已經是年後。
謝姝頗有不滿,但也無力回天,趁著回娘家,她拉著妹妹的手,囑咐道:“若那李繕敢對你不好,你盡管來找我,不然你直接來我這兒住,薛家有的是房子。”
窈窈笑了下:“這不符合規矩。”
謝姝也知道,隻是難免擔心,再者,在她看來,窈窈會嫁李繕,也是因為她沒嫁成。
她歎氣,道:“終究是讓你替我一回。”
窈窈搖頭,道:“沒有什麽替不替的,婚姻便是緣分,是李家與你無緣。”
謝姝笑了:“你啊你。”
目下所有人都覺著,這門婚事極為不利於窈窈,母親擔心,姐姐抱不平,反而顯得窈窈心靜如水。
倒也不是她對這婚事有所期待,隻是她素來如此,一旦接受一件事,便不再埋怨。
大亓訂婚後的男女,在婚前見上一麵是尋常,不過這種事一般是男方家主動,李繕從未主動過問。
這讓窈窈覺得輕省。
不過二月出頭的一日,她還是意外見到了李繕。
那天她和盧夫人去寺廟上香,下山回去時,突的聽聞一陣“嘚嘚”之聲,像是牛蹄聲,但十分之快,牛從來沒跑得這麽快、這麽清脆。
窈窈好奇地撩開簾布,隻看遠處,一匹玄黑的駿馬掠過官道。
窈窈看得有點呆了,她知道馬,但見過馬的次數屈指可數。
大亓連年戰亂,馬匹珍貴,漸漸的,世家之間流行起牛車,並以牛車定尊卑,許多像窈窈這個年紀的姑娘,確實很少能見到馬。
馬上男子衣袖翻飛,捏著韁繩,又輕盈又矯健,熟練操縱者跨.下的馬匹,攜風卷雲闖入眼中,猶如吸滿墨汁的筆下驟然發力、濃重的、鋒利的一道橫。
盧夫人也瞧見了,她都不用叫人查,便知道:“能在這兒如此放肆縱馬的,隻有李侯……”
自打回京這段時日,李繕不是縱馬尋歡,就是吃酒作樂,可謂是極盡享受自己賣命得來的成果。
對這種行徑,洛陽世家見怪不怪,寒門出身的人,一旦嚐到了權勢與享樂的滋味,就會迅速沉溺其中,不複壯誌,向來如此。
而李家如今有這種勢頭,是他們樂見的,甚至是鼓勵,隻待李家自取滅亡。
此時馬匹沒入樹林陰影,又飛奔而出,前麵有幾個公子哥等著李繕,李繕勒馬,傳來公子哥們的喝彩。
若李繕隻是個外人,盧夫人最多搖搖頭,但李繕即將是自己二女婿,她心情是難言的沉重。
見狀,窈窈放下簾布,擋去了外頭的光景,她轉過頭,對母親笑了笑,說:“我們回去吧,娘。”
…
官道上,王家行九的王九拊掌大笑:“不愧是戰場上練出來的本事,李兄厲害!”
蕭家的子弟也附和:“是了,別說洛陽,就是咱們大亓,李兄敢說自己騎術位居第二,那第一名沒人敢領啊!”
這話未免恭維過頭,但似乎說到了李繕心坎上,他帶著點漫不經心,笑道:“無妨,誰敢認第一,我就敢與他比。”
幾人:“那我們頭一個不敢!”
正說著,隻看隔著一片林子,另一條山道有一輛精美的牛車,正緩緩步下山,與這兒的熱鬧相比,是十分寧和。
王九眼尖,道:“那好像是謝家的車。”
“車上就是李兄的未婚妻?”
李繕的笑意微沉。
王九:“這謝家結親雖然是好,卻將大姑娘換成二姑娘,是有些落李兄麵子了,這二姑娘想必不比大姑娘。”
另一人道:“也不能這麽說,我從前一次走錯了路,在一場宴席,意外見過小謝,隻能說……”
他賣了個關子,等其餘人等不住,才透露出來:“其姿容不亞於大謝!”
“真的麽?”
“其實我也有聽說……”
聽旁人這麽堂而皇之地點評自己的未婚妻,李繕倒是不氣,隻俊目微沉,道:“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嫁進李家了。”
這口吻十分狂妄,讓幾人都愣了愣,轉而一想,李繕早就飄得不著地,認為自己是一等世家,而嫌棄謝家,也是尋常。
他們跟著起哄:“沒錯,謝家算什麽!”
……
這日李繕一行逗留得很晚,直到月上中天,城門早就關閉了,幾人方回去,鬧出很大動靜,洛陽守備再不願,也得給這新貴開門。
王九幾人再約,李繕無有不應。
回李府的時候,李繕的參將辛植趕緊衝上來:“將軍快別進門了,主君知道將軍如此不著家,正氣得跳腳呢!”
李繕冷笑:“他有什麽好氣的?”
融入洛陽世家,成為其中一部分,不正是李望所求。
倏地嗅到一股香氣,是王九幾人都用的香粉,彼時洛陽正是興起男子用香的時候,一整個洛陽城,美人猶歌舞,豪門擲千金,充斥著與戰場截然不同的奢靡。
李繕和他們呆久了,氣味也沾在衣服上。
他褪下織金廣袖外裳,丟給辛植,淡淡道:“燒了。”
便闊步朝正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