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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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無慘對於病愈的興奮並沒有維持太久。
    當清晨的第一抹陽光落在廊台上,他下意識的反應反而是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臉,連連向後躲入寢殿的陰影之中。
    外界鳥雀漸漸複蘇,而北對的房屋又重新緊閉了門扉。晨起灑掃的仆從並不知道昨天夜裏發生的事,如同往常一樣按部就班地勞作。
    服侍無慘晨間洗漱的侍女敲門之後,得到準許走進房間裏。
    房屋內部的氣氛與平時仿佛有些不同,侍女將水盆放下,將毛巾浸入水中,她抬起手,想要為若君大人擦洗,卻在看清對方的時候心跳漏了半拍。
    那雙血紅色的瞳孔不像是人類,反而像是某種大型捕食者。
    侍女目露驚駭,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手中的巾帕重新落入了銅盆之中。
    這輕微的動靜讓無慘眯起眼來,注視著她:“你在怕我?”
    真實的危險與壓迫感落在了身上,侍女連忙搖頭,囁喏著說:“沒有。”
    她重新拿起了毛巾。不知為什麽,平日的無慘脾氣乖戾,她侍奉的時候小心謹慎,但都沒有今日對方給予她的恐懼感要深。
    好在無慘今日的心情似乎不算差,他隻冷淡道:“這裏不用你侍奉了。”
    女侍頓時鬆了口氣。
    無慘自己拿起了巾帕隨意擦拭了臉頰與手掌,便將它丟在一旁。他昨夜一夜未眠,此刻依舊神采奕奕。
    女侍端著銅盆與用具離開,便另有侍從進入寢殿之中布置朝餉。
    此時,側屋之中,沙理奈也被玲子叫了起來。她眼睛都睜不開,困頓地任由玲子為她穿上衣裙,整理衣袖。
    “今日怎麽這麽困?”玲子問道。
    “唔,就是很困嘛。”沙理奈黏黏糊糊地說。她昨晚在門外呆了很久,直到天蒙蒙亮才回來倒頭就睡。
    很快,收拾好的沙理奈就坐在了榻榻米上的矮桌前。
    在她的對麵,是同樣已經整理好衣裝的無慘。
    在這之前,他已經很久都起不來床,也沒有與沙理奈共同早餐過。現在他的身體裏充滿了源源不斷的力量,肺部不會再像漏風一樣咳嗽,就這樣無病無災地坐在矮桌前,這甚至讓無慘自己覺得有些新奇。
    侍從們都有些驚訝於他的變化,私下裏交換了彼此都有些詫異的眼神。
    無慘拿起調羹,習慣性地先進食了一口味增湯。
    ——他忽而皺起了眉頭,將口中的湯水吐到了一旁。
    “湯的味道太差了,”無慘說,“把湯換了。”
    侍從上前,將味增湯的湯碗撤掉,換了另外的湯盛上去。
    無慘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醃魚,就著米飯放入口中。
    如同木屑一般的口感,他再次將它們吐了出來。
    “料理所的人怎麽回事?”無慘擰起眉頭。
    聞言,周圍的侍從都有些無措。
    沙理奈見狀,也伸手夾了一塊醃魚放入口中。她有些疑惑:“味道與平時一樣啊。”
    無慘的神色微微變了變。他又分別夾了幾樣食物,無一例外全部都吐了出來。
    這一餐無慘幾乎什麽都沒吃,他不能進食正常人類的食物了。
    朝餉結束之後,手臂上還纏著繃帶的醫師便被侍從們請了過來。
    之後,所有的侍從便都被無慘屏退,門廊間的人也全部都清空。
    “你該與我解釋一下,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了。”無慘審視著他。
    醫生有些疑惑,他上下打量著這位身份尊貴的公子,臉色同昨日一樣蒼白,但是舉手投足之間已完全不見之前的病弱感,常年不斷的咳嗽也消失了。
    “看來我的藥起了效果,你的病好了。”多紀修說。他此刻站立的位置離無慘遠遠的,生怕他向昨天那樣忽然來攻擊自己。
    “不,還差得遠。”無慘搖搖頭,他指了指窗外,道:“我現在變得無法觸碰陽光。”
    談及病理,多紀修進入到了認真研究的狀態,他往前走了兩步,拿出了病案在上麵記錄:“請詳細說一說。”
    無慘把他身上發生的變化全部都描述了出來。他的神色帶著以往從沒有過的自信,對自己擁有的力量侃侃而談。
    “即使是很厚的木材,也可以輕易掰碎。”他說著,指了指外麵被折斷的樹木,“速度、彈跳力全部都很強,輕易就能夠躍起兩層樓的高度。”
    “我現在已經完全與過去不同。”男人說道,“這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也不啻如此。”
    “隻是有些小小的瑕疵,不能夠見陽光,也無法正常進食人類的食物。”他說道。
    “原來是這樣。”多紀修一邊點頭一邊記錄著,筆尖在紙張上留下了“唰唰”的書寫聲,“初步來分析看,應當還是因為製藥的時候缺少了一味藥材,導致藥效發生了變化,沒有達到好的效果。”
    “缺了哪一味藥?”無慘問道。
    “青色彼岸花。”醫生回答道。
    “要去哪裏找?”
    “我也不知道。”多紀修搖搖頭,“彼岸花常見,但是青色彼岸花卻相當罕見。我也隻是在很冷僻的醫書上見過它的圖案。”
    “既如此,那你便去找。”無慘命令道。
    聞言,多紀修卻是露出了點為難的神色。他實誠地說道:“若君,我……我其實近日就想要辭行的。現在您的病已經好了許多,我也不需要日日都留在貴府。”
    昨天他著實被無慘拿著刀的樣子嚇了一跳,無論怎樣還是自己的命更珍貴,醫生隻想速速離開,不想為這樣的病人醫治。
    “我還沒有答應讓你離開。”無慘睜開他紅色的眼睛,聲音裏帶了點慍怒。
    他將注意力集中在年輕的醫生身上,比常人強許多的聽力可以輕而易舉地聽到對方心髒的跳動,血液在血管之中流動的細微聲響,強盛的力量讓無慘確定,隻要稍微動用力量,他就能夠在一眨眼的時間內掐住對方的脖子。
    醫生身上極淡的鐵鏽味在此時忽而顯得富有香氣。
    “多紀醫生。”沙理奈坐在旁邊開了口,神色懇求地望著他,“請坐下來談談吧。”
    女孩的聲音讓無慘稍微回了神。他脫離了方才的狀態,一時間有些恍惚。
    多紀修看著小女孩的樣子,歎了口氣,在桌前跪坐了下來:“你想讓我幫你治好你的父親?”
    “嗯。”沙理奈點點頭,細聲細氣地說,“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多紀修又想歎氣了:“請別向我道歉,我應該向您表示謝意才對。”
    “若是你能完全治好我,自然會有豐厚的報酬奉上。”無慘說道。
    醫生看了看他,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這樣的人會有那麽可愛的女兒。
    “好吧,看在沙理奈的麵子上。”多紀修最終說道,“我會回去再翻翻醫書,盡快把最後一味藥找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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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之後。
    太陽斜斜地掛在天邊,沙理奈在院子裏玩球,玲子將彩球高高地拋起來,而沙理奈則是抬起手臂來接住。她現在已經不會被區區彩球撞倒了。
    庭院之中是屬於孩子的歡笑聲,而這棟宅院的主人隻是安靜地坐在和室之中,自半開的門扉處向外瞧著這生動的景象。
    這幾日裏,無慘滴米未進,腹中的饑餓感如影隨形,像是要將他整個人吞噬。隻是,無論料理所奉上平日裏多麽美味的食物,無慘每一樣都味同嚼蠟,無法吞咽下去。
    偶爾的時候,無慘看著房屋裏的一個個侍從,一時間都會分不清食物的香氣是來自他們端進屋裏托盤上的食物還是他們本身。
    腹部的饑餓已經幾乎快要變成灼燒一般的痛感。
    院落裏,沙理奈沒能接住彩球。五彩斑斕的球滾遠了,沙理奈頓時跑過去追。
    一時情急之下,她沒有注意到腳下有一塊石頭,頓時往前跌了出去,身體前傾重重地摔倒在地麵上。
    不遠處,玲子的臉色頓時變了,她擔心地跑了過來:“小小姐!”
    她將沙理奈從地麵上抱了起來,上下查看著她:“有傷到哪裏嗎?”
    “手掌,很痛。”沙理奈將沾了灰的手給她看,那裏被尖銳的石子劃了一道口子,還在往外流血。
    “我這就去叫醫生。”玲子說道,她小心地將女孩抱著站在了廊台上,“你在這裏等我一會。”
    “嗯。”沙理奈點點頭。她感覺到流血的掌心和摔倒的地方全部都火辣辣的疼。
    玲子很快便跑遠了。
    太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即將消失在天際,長廊上的風有些微微發涼。
    而在這時,身後的房屋忽然傳出一下很響的“咚”聲。
    沙理奈頓時轉過頭去:“父親?”
    屋裏沒有人應聲。
    沙理奈有些擔心,邁步走進了房間裏。
    她在踏入房門的一瞬間,便被一股巨力拽了進去。
    她重重地落在榻榻米上,有些吃痛地縮了縮肩膀,看向始作俑者:“父……?”
    沙理奈沒有能夠把話說完,她感覺到了手掌上傳來一陣劇痛,微微睜大了雙眼。
    黑發的男人蒼白的臉上血管暴起,一路蔓延到額頭。他血紅色的眼睛裏失去了一切理智,在此刻顯露出捕食者無機質的光輝,不知何時突出的犬齒紮入了無辜者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