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裏有消毒水的味道。
    很淡，卻無孔不入，鑽進江曇漪的每一個毛孔。
    她躺在床上。
    身體不屬於自己，每一寸肌肉都沉重得像是灌滿了鉛，連動一下指尖都做不到，她現在隻有思維是清醒的。
    清醒地感受著這種無能為力。
    門被推開，腳步聲很輕。
    陳佩佩端著一盆溫水走進來，毛巾搭在盆沿。
    她把水盆放在床頭櫃上，擰幹毛巾，仔細地擦拭著江曇漪的臉頰和脖頸。
    動作很溫柔，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她輕聲問道：“曇漪姐，今天感覺怎麽樣？”
    江曇漪的嘴唇動了動，喊了一聲：“佩佩。”
    “嗯，我在這裏。”
    陳佩佩停下手裏的動作，俯下身，把耳朵湊到她嘴邊。
    “是我不對。”
    江曇漪的呼吸有些亂，她用盡力氣，才把一句話說完整
    “我確實……忽視了你的感受。”
    她閉上眼睛，過去那些畫麵在腦子裏閃回。
    自己對所有人都溫和有禮，卻唯獨一直在利用這個一直跟在身後的女孩。
    也正是因此，她才降智掉入了這家夥的陷阱吧。
    現在才知道，那是最殘忍的冷漠，自己確實對不起佩佩。
    “所以……”她再次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乞求。
    “能不能……把我的身體恢複掉。”
    陳佩佩直起身子。
    她沒有立刻回答。
    她把毛巾重新放回水裏，慢條斯理地清洗著，水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曇漪姐，你知道嗎？”
    她背對著江曇漪，聲音輕快：“我以前總是在想，怎麽樣才能讓你隻看著我一個人。”
    “我試過很多辦法。”
    “學你喜歡的穿衣風格，看你喜歡的書，喝你喜歡的茶。”
    “可你的身邊總是有那麽多人。”
    “你對每個人都那麽好，好到我覺得，我和她們沒有任何區別。”
    陳佩佩轉過身。
    她的臉上掛著笑，很甜美，嘴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不好意思，曇漪姐。
    我真的……真的等不及了。”
    她一步步走到床邊，俯下身，幾乎貼在了江曇漪的臉上。
    溫熱的氣息噴在江曇漪冰冷的皮膚上。
    “現在。”
    陳佩佩的笑容擴大，那份甜美裏滲出了某種危險而狂熱的東西。
    “現在就讓我穿上你。”
    “我們永久地，融為一體吧。”
    4月24日。
    趙晴萱的公寓裏。
    “夠了！別再說了！”
    林逸雄的意識在身體裏瘋狂咆哮，他控製著身體在客廳裏來回踱步，焦躁不安。
    從元梓雯變成雲雪兒的4月12日到現在，十二天了。
    他想盡了辦法，卻連一丁點試劑的影子都沒摸到。
    身體裏的屬於趙晴萱的意識，卻越來越清晰。
    “林逸雄，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趙晴萱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平靜得沒有波瀾。
    “以前你想要把我侵蝕成你，現在你也要被侵蝕幹淨了……哦不對，準確來說你隻是我的一團不聽話的記憶。
    現在真的林逸雄，還在精神病院呢。”
    “住嘴！”
    林逸雄怒吼。
    “我才是真的林逸雄！”
    他抓著自己的頭發，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侵蝕，這東西真的對眾生平等。
    絕望之中，一絲瘋狂的念頭爬上心頭。
    他突然停下腳步，臉上浮現出陰冷的笑容。
    “趙晴萱，老子看來是馬上要被你同化了。
    但老子會讓你好受？”
    趙晴萱的意識裏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你要做什麽？”
    “你不是說我不是真的嗎？”
    林逸雄的笑聲在腦海裏回蕩，癲狂又扭曲。
    “老子現在就拿個刀去宰了那個林逸雄，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到時候就算我消失了，你趙晴萱也是罪犯，罪犯！！！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逸雄你瘋了！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還有什麽怕的。”
    他狂笑一陣，話鋒又突然一轉。
    “不過我覺得我還有機會。
    我一會就去叫劉時瑾，讓他配合我的行動。”
    趙晴萱冷冷地嘲諷：
    “你覺得劉時瑾那家夥和你是一路人？你要知道你能說得動劉時瑾的關鍵，是在於他和他體內的小蘅人格認為你是我趙晴萱。
    如果他倆發現了你的端倪，你確定你還能讓他們為你效力？”
    林逸雄全當沒聽見，他拿起手機，撥通了劉時瑾的號碼，聲音瞬間變得沉穩。
    “我們該行動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劉時瑾和小蘅，確實動搖了。
    這種動搖，並非憑空出現。
    這要從4月17日，塵埃落定時，李若蘅和劉時瑾吃的那頓飯開始說起。
    4月17日，傍晚。
    一家格調雅致的私房菜館。
    餐桌上的氣氛有些凝滯，隻有筷子偶爾碰到碗碟發出的清脆聲響。
    李若蘅小口吃著菜，動作斯文，眼神卻未曾離開過對麵的人，對麵的劉時瑾幾乎要把頭埋進碗裏，他顯得局促不安，隻能用拚命扒飯來掩飾自己的無措。
    那件事之後，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獨見麵。
    空氣裏全是尷尬。
    “那個……”
    最終還是李若蘅先開了口，她放下筷子，聲音不大，卻瞬間打破了這片死寂。
    “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我……”劉時瑾扒飯的動作一頓，他抬起頭，又飛快地低下，“不知道，先高考吧。”
    “嗯，高考很重要。”李若蘅點點頭，緊接著又問了一個問題。
    “考完之後呢？你想過嗎，你到底想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劉時瑾徹底愣住了。
    成為什麽樣的人？
    他從來沒想過。
    過去的他，隻想發瘋一樣地逃離那個家，隻想不擇手段地變成別人。
    可現在，他卻不知道該去哪裏，該做什麽。
    “我……沒想過。”他的聲音很低。
    李若蘅看著他那副丟了魂的樣子，臉上浮現出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的對劉時瑾說：
    “其實我以前也沒想過。”
    “我就是個普通女孩，喜歡寫點東西，搞搞spay，腦子裏全是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
    “直到發生了那件事情，你的記憶……也灌進了我的腦子裏。”
    “所以你應該很清楚，我身體裏屬於‘李若蘅’的那一部分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因為你，差一點，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李若蘅了。”
    “可矛盾的是，”她繼續說，“你的記憶也成了我的一部分，我能看到你看到過的畫麵，能感受到你曾經的絕望。那一部分的我……又沒辦法真的恨你。”
    “更別提，你現在身體裏，還住著一個因為我而誕生的‘她’。”
    “所以……我現在的感覺，很亂，很複雜。”
    劉時瑾徹底沉默了。
    是啊，太複雜了，亂成一團麻。
    李若蘅也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
    最終，她開口了：
    “所以劉時瑾，我今天約你出來，就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我們做不成朋友，但也沒必要當敵人。以後，我們可以是……一個比較熟悉的人，或者說，暫時的戰友。”
    她看著劉時瑾，一字一句。
    “可以嗎？這已經是我身體裏那個我能接受的極限了。”
    “夠了！”
    劉時瑾猛地站起來，椅子被帶得向後一劃，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聲音都在發顫。
    “若蘅姐……隻要你不恨我，我就已經……已經……”
    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詞來形容那種如蒙大赦的感覺。
    李若蘅笑了，她也站起身，朝他伸出手。
    “那麽，請多指教了，劉時瑾同學。”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還有……另一個我，小蘅。”
    兩人握手，算是達成了一種脆弱又微妙的和解。
    走到門口，李若蘅又回過頭。
    “時瑾，你要記住，人生的路口有很多，每一次選擇都很重要。”
    “下一次，當你再遇到選擇的時候，聽聽自己心裏的聲音，做出對的選擇，好嗎？”
    “好的，若蘅姐。”劉時瑾用力點頭。
    ……
    回到現在。
    手機聽筒裏還傳來著林逸雄的聲音，催促著他行動。
    小蘅的聲音卻在他心裏響起。
    “我們……還要幫那個‘晴萱’嗎？”
    劉時瑾的腦子裏，瞬間回響起李若蘅在餐廳門口說的那句話。
    ——做出對的選擇。
    他握著手機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
    對的選擇……什麽才是對的選擇？
    一個念頭毫無征兆地從他心底最深處冒了出來。
    現在的趙晴萱……真的還是趙晴萱本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