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番外(2)+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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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裏的日子很清淨。
    溪水從石頭上淌過,日夜不息。
    元梓雯用樹枝叉著一條剛抓上來的肥魚,在火堆上烤著。
    魚皮被烤得焦黃,油脂滋滋作響,香味飄出很遠。
    “薑姐姐,可以吃了。”
    她把烤好的魚遞給坐在旁邊大石頭上的薑原雅。
    薑原雅接過魚,卻沒什麽胃口。
    她隻是看著火堆,橘紅色的火焰在她瞳孔裏跳動。
    元梓雯小口小口地吃著自己那份,見她不動,便小聲問。
    “不…不好吃嗎?”
    “沒有。”薑原雅收回目光,咬了一口魚肉。
    外酥裏嫩,帶著柴火的清香。
    很好吃。
    可她心裏堵著一塊石頭,再好的美味也咽不下去。
    她們逃出來已經三個月了。
    最初的驚魂甫定之後,是短暫的安寧。
    元梓雯很喜歡這裏。
    沒有宮牆,沒有規矩,天大地大,任她們去留。
    但薑原雅不行。
    她每晚都會做夢。
    夢見永安宮那間清冷的偏殿,夢見老太監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夢見那杯澄澈的毒酒。
    更多的時候,她夢見她的母後,夢見她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皇兄。
    “我母後…曾經也是一位女皇。”
    夜裏,兩人躺在山洞裏鋪好的幹草上,薑原雅忽然開口。
    元梓雯往她身邊湊了湊。
    “她很厲害,真的。可是人老了,就糊塗了。”薑原雅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嘲弄,“她開始信方士,求長生,把朝政搞得一團糟。”
    “我才和皇兄聯手…逼她退了位。”
    “是我…親手把薑盛臨扶上去的。”
    她說到這裏,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山洞裏顯得格外淒涼。
    “他登基那天,對我許諾,你我兄妹,共享天下。”
    “結果呢?他忌憚我,猜疑我,最後用一杯毒酒,來換他的安心。”
    “謀反?嗬嗬…真是天大的笑話。”
    元梓雯安靜地聽著,伸手抱住了她。
    薑原雅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薑姐姐,不…不難過。”
    “我不難過。”薑原雅止住笑,聲音冷了下來,“我隻是恨。”
    元梓雯把她抱得更緊了。
    過了很久,她才用極輕的聲音開口。
    “我…我可以…幫你。”
    薑原雅身子一僵。
    “我可以…讓你…變成他。”
    山洞裏陷入了沉默,隻有外麵風吹過樹林的聲音。
    薑原雅慢慢推開元梓雯,坐起身。
    黑暗中,她看不清元梓雯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對方話語裏的認真。
    “梓雯,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我知道。”
    “不行。”薑原雅想也不想就拒絕了,“我不能利用你。”
    “不是…利用。”元梓雯也坐了起來,急切地辯解,“我…我隻是想讓你…開心。”
    她隻想讓這個被全世界背叛的人,能重新笑起來。
    用什麽方法,她不在乎。
    薑原雅沒有再說話。
    這個念頭像一粒種子,一旦落下,就在心裏瘋狂地生根發芽。
    複仇。
    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這個誘惑太大了。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她們悄無聲息地回到了皇城。
    還是那卷畫卷。
    元梓雯的筆尖這次落在了皇宮最深處的紫宸殿。
    墨色暈開,金碧輝煌的宮殿在畫卷上顯現。
    她們一步踏入,四周的景物瞬間變換。
    空氣裏是龍涎香的味道。
    薑原雅對這裏太熟悉了。
    她帶著元梓雯,避開巡邏的禁軍,熟門熟路地潛入了皇帝的寢殿。
    龍床上,她的皇兄薑盛臨睡得很沉。
    元梓雯拿出那張空白的人皮。
    薑原雅別開了臉。
    她聽到了布料被撕開的聲音,還有一聲短促又模糊的悶哼。
    再之後,就是一陣令人牙酸的的細微聲響。
    一切很快就結束了。
    元梓雯的呼吸有些急促。
    “好…好了,薑姐姐。”
    薑原雅轉過身。
    地上躺著的,是一張完完整整的,屬於皇帝薑盛臨的人皮。
    而原本的皇帝,已經不見了蹤影。
    薑原雅伸出手,指尖顫抖地撫過那張皮的臉。
    這張她看了二十多年的臉,此刻正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呈現在她麵前。
    她脫下自己的外衣,元梓雯走上前,幫她將那張皮從背後展開。
    冰涼的觸感貼上皮膚。
    人皮像是活了過來,緊緊地包裹住她的身體。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骨骼在變化,身高在拉長,喉結在生成。
    當一切塵埃落定,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屬於男人的,寬大有力的手。
    她成了他。
    第二天,早朝。
    “皇帝”薑盛臨出現在太和殿時,所有人都未察覺異樣。
    他處置政務,雷厲風行,條理清晰。
    那些原本被前任皇帝冷落的老臣被重新啟用,而一群靠阿諛奉承上位的奸佞小人則被毫不留情地罷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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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風氣為之一清。
    國事日漸興盛。
    一個月後,皇帝下旨,冊封一名民間女子為妃,賜號“信”,入住長信宮。
    這道旨意在後宮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長信宮裏,元梓雯穿著一身繁複的宮裝,有些不自在地坐在鏡子前。
    宮女們正在為她梳妝。
    “信妃娘娘,您真好看。”小宮女滿眼羨慕。
    元梓雯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她一開始是開心的。
    能每天都陪在薑姐姐身邊。
    她喜歡看她在朝堂上運籌帷幄的樣子,喜歡聽她用男人的聲音處理政事。
    她覺得她們又回到了從前,甚至比從前更好。
    宮裏的妃子們都敬畏她,因為她是皇帝從宮外帶回來的,聖眷正濃。
    她們不敢得罪她,但也無人與她親近。
    日子久了,元梓雯覺得無聊了。
    這偌大的皇宮,就像一個更華麗的籠子。
    她開始想念山裏的溪水,想念那條被烤得焦香的肥魚。
    這天夜裏,薑原雅批閱完奏折,來到長信宮。
    她已經習慣了這具男人的身體,行走坐臥間,自有一股帝王的威嚴。
    “怎麽還沒睡?”她走過去,從背後環住元梓雯。
    元梓雯靠在她懷裏,悶悶地開口。
    “雅雅。”
    她還是習慣叫這個名字。
    “嗯?”
    “我們…出去玩吧?”
    薑原雅的動作頓了一下。
    “就…就一晚上,像…像七夕那天一樣。”元梓雯的語氣裏帶著懇求。
    薑原雅沉默了。
    她鬆開元梓雯,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深沉的夜色。
    “梓雯,我現在是皇帝。”她的聲音很平靜,“不能隨意出宮。”
    “可…可是你有辦法的。”元梓雯跟了過去,“用…用那個畫卷……”
    “不行。”薑原雅打斷了她,語氣不容置喙。
    元梓雯愣住了。
    薑原雅轉過身,捏了捏她的臉,動作很輕柔,說出的話卻帶著一絲冷意。
    “這裏很安全,你待在宮裏,哪裏都不要去。”
    她怕。
    她怕元梓雯那神鬼莫測的畫皮之術。
    今天,梓雯能幫她把薑盛臨變成一張皮。
    那明天,是不是也能幫別人,把她也變成一張皮?
    權力的滋味,她嚐過一次,就再也不想失去。
    元梓雯看著她,那張熟悉的臉,此刻卻顯得無比陌生。
    長信宮裏很安靜。
    元梓雯坐在窗前,看著院子裏那棵不開花的玉蘭樹。
    宮女們端來午膳,擺了滿滿一桌。
    燕窩、熊掌、鹿筋,樣樣都是珍饈。
    可她一筷子都不想動。
    她喜歡吃那些山野小吃。
    可現在,她是信妃,這些東西上不了台麵。
    而薑原雅,是皇帝。
    她已經很久沒叫過她“薑姐姐”了。
    現在,她叫她陛下。
    夜裏,薑原雅來了。
    她脫下了龍袍,換上常服,但身上那股屬於帝王的壓迫感,卻怎麽也褪不掉。
    “怎麽又沒好好用膳?”
    她從背後抱住元梓雯,下巴擱在她的肩窩。
    元梓雯的身體僵了一下。
    “不…不餓。”
    “朕讓禦膳房給你燉了東坡肉,你不是喜歡吃?”
    薑原雅的手撫上她的肚子,動作很自然。
    元梓雯的心卻沉了下去。
    她喜歡吃豬肉,但她最愛的是紅燒牛肉。
    薑原雅不吃牛肉,所以她才退而求其次,說了東坡肉。
    從前那個薑原雅,會記得這些。
    現在這個,不記得了。
    或者說,不在意了。
    “雅雅…”元梓雯轉過身,仰頭看著這張屬於薑盛臨的臉。
    “嗯?”
    “你…你什麽時候,把臉換回來?”
    薑原雅臉上的笑意淡了些。
    “梓雯,聽話。”她捏了捏元梓雯的臉頰,“這張臉,現在很有用。”
    她沒有再說下去。
    元梓雯也沒有再問。
    她知道,薑原雅不會換回來了。
    她喜歡上了這張臉,喜歡上了這張臉帶來的權力。
    從那天起,元梓雯變得更沉默了。
    她開始在宮裏四處閑逛。
    這皇宮很大,也很無趣。
    她走到一處偏僻的宮殿,宮門上掛著一塊陳舊的匾額。
    永安宮。
    元梓雯的腳步頓住了。
    這裏就是薑原雅曾經被囚禁的地方。
    她推開虛掩的殿門,走了進去。
    裏麵空蕩蕩的,落滿了灰塵。
    她走到窗邊的貴妃榻前,仿佛還能看到那個躺在上麵,滿身落寞的女人。
    那個時候的薑原雅,雖然一身傲骨被折斷,卻鮮活得讓人心疼。
    不像現在,是一尊完美的,沒有溫度的神像。
    元梓雯在殿裏待了很久。
    直到夕陽西下,她才準備離開。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時候,她還不是人形。
    她是一隻剛修出靈智不久的小狐狸,通體雪白,隻有尾巴尖上有一小撮紅毛。
    她貪玩,誤入了皇家獵場,被一個捕獸夾夾住了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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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疼得在原地打轉,卻怎麽也掙脫不開。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死掉的時候,一個穿著漂亮裙子的小女孩出現了。
    女孩大概七八歲的樣子,眉眼精致得像畫裏的人。
    她看到被困住的自己,沒有尖叫,也沒有叫人。
    她隻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那冰冷的鐵夾子掰開。
    “快走吧。”女孩從袖子裏拿出一塊還帶著體溫的桂花糕,放在她麵前,“別再被抓住了。”
    小狐狸的腿很疼,但它還是叼起了那塊桂花糕。
    很甜。
    是它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它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女孩。
    女孩的裙角上,繡著一朵雅致的白色原花。
    她就是薑原雅。
    從那天起,元梓雯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她修煉成人形,隻為了能再見她一麵。
    她以為,她找到的是當年那個善良溫柔的小女孩。
    卻沒想到,人心是會變的。
    原來,她喜歡的,隻是記憶裏那個穿著繡了原花裙子的小姑娘。
    而不是眼前這個,穿著龍袍的皇帝。
    元梓雯慢慢地走回長信宮。
    她的步子很沉,像是踩在棉花上。
    宮女們見她回來,連忙迎了上來。
    “娘娘,陛下差人送來了您最愛吃的涮羊肉。”
    桌子上,擺著一鼎精致的紫銅小火鍋。
    鍋裏湯底翻滾,旁邊擺著切得薄如蟬翼的羊肉片。
    是她最喜歡的吃法。
    元梓雯看著那鍋滾燙的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薑原雅想起來了。
    她想用一頓涮羊肉,來彌補,來安撫。
    可是,太晚了。
    有些東西碎了,就再也拚不回去了。
    她揮了揮手。
    “撤下去吧。”
    宮女愣住了。
    “娘娘,這…”
    “我說,撤下去。”
    她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宮女們不敢再多問,手忙腳亂地把火鍋撤了下去。
    元梓雯走到梳妝台前,從隨身的小布包裏,拿出了一卷空白的畫皮紙。
    她拿起筆,蘸了蘸那特殊的墨。
    筆尖懸在紙上,遲遲沒有落下。
    她在想,要畫一張什麽樣的臉。
    一張普通的,能讓她混入人海,再也不被找到的臉?
    還是…
    元梓雯的手,忽然就不抖了。
    她落下了筆。
    她畫得很慢,很認真。
    每一筆,都像是刻在了自己的心上。
    長信宮的燭火,一夜未熄。
    第二天,早朝。
    薑原雅處理完政事,心情不錯。
    她想,梓雯吃了那頓涮羊肉,氣也該消了。
    她擺駕去了長信宮。
    宮裏空無一人。
    桌上,整齊地放著三樣東西。
    一封信。
    一卷畫好了的人皮。
    還有一個捏得歪歪扭扭的,早已融化了一半的糖人。
    薑原雅拿起那封信。
    信上隻有一行字。
    【我把你還給你。從此,山高水遠,兩不相欠。】
    字跡娟秀,沒有半點遲疑。
    薑原雅的心猛地一沉,她展開那卷人皮。
    皮上畫著的,是她自己的臉。
    是她身為長公主薑原雅時的,那張女人的臉。
    她的手開始發抖。
    她衝進寢殿,衝進後院,把整個長信宮都翻了一遍。
    沒有。
    元梓雯不見了。
    就像她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隻有那個化了一半的糖人,還在那裏。
    黏糊糊的糖漿,粘住了她的手指。
    甜得發膩,膩得發苦。
    ……
    長信宮的門落了鎖。
    鎖上了一段無人知曉的過往。
    薑原雅再也沒踏足過那裏。
    她成了很勤勉的君王。
    每日天不亮就起身,批閱奏折到深夜,龍案上的燭火總是宮裏最晚熄滅的那一盞。
    十年。
    帝國的疆域在她手中擴張了一倍。
    國庫充盈,百姓安樂。
    朝臣們提起這位陛下,無不交口稱讚,說他有太宗之風,是天降的聖主。
    薑原雅偶爾會在深夜,獨自走到太和殿最高的台階上。
    她俯瞰著腳下這座沉睡的,龐大而精密的宮城。
    這是她的天下。
    她抬手,撫過自己的臉頰。
    皮膚的觸感早已和自己的融為一體,連她自己都快忘了,這張皮之下,還藏著另一個人。
    元梓雯這個名字,像一顆沉在心底的石子,她不去碰,它便紋絲不動。
    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
    忘了那個人有些磕巴的聲音,忘了她手心總是微涼的溫度,也忘了那碗沒吃上的東坡肉。
    她隻需要記得,自己是皇帝,薑盛臨。
    這就夠了。
    又一個十年。
    皇帝年近不惑,鬢角見了白霜。
    他開始變得多疑。
    起因是一樁小小的邊境摩擦,他卻覺得是手下將領擁兵自重,意圖不軌。
    一道聖旨下去,戍邊十年的老將被押解回京,削職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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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一片嘩然,幾個老臣聯名上書,為將軍求情。
    “陛下,陳將軍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還請陛下明察。”
    薑原雅坐在龍椅上,看著底下跪著的一片烏紗。
    她隻覺得吵鬧。
    “忠心?”
    她慢慢開口,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朕如何知道,他的忠心,是真的忠心?”
    她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一個人對她許諾,兄妹同心,共享天下。
    結果換來一杯毒酒。
    她揮了揮手。
    “拖下去,廷杖二十。”
    老臣們被堵住嘴拖走,殿內瞬間鴉雀無聲。
    從那天起,朝堂的風向變了。
    阿諛奉承的人越來越多,敢說真話的人越來越少。
    薑原雅覺得清淨了不少。
    她開始頻繁地做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四麵八方都是竊竊私語。
    那些聲音在說,她是假的。
    是個竊國者。
    她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
    寢殿裏龍涎香的味道讓她感到一陣惡心。
    她起身走到銅鏡前。
    鏡子裏是一張中年男人的臉,眼角刻著細紋,眼神深沉,充滿了猜忌和疲憊。
    她已經很久沒想起過自己本來的樣子了。
    這張臉,就是她。
    ……
    叛亂來得猝不及防。
    被她信任的替代老將軍的親信,在邊境舉起了反旗。
    檄文傳遍天下,曆數皇帝的十大罪狀猜忌忠良,濫殺無辜,寵信奸佞。
    天下震動。
    曾經被她壓製下去的各種勢力,紛紛響應。
    不過半年,叛軍就打到了皇城腳下。
    “陛下!快走!”
    幾個僅剩的禁軍護衛衝進寢殿,為首的將領渾身是血。
    “去哪?”
    薑原雅坐在龍椅上,沒有動。
    她看著殿外燒紅了半邊天的火光,聽著遠處傳來的喊殺聲,異常平靜。
    “去成都!蜀道難,易守難攻,我們去那裏,還能東山再起!”
    成都。
    她被護衛們半架著,從密道逃出了皇宮。
    身後,是她經營了三十年的帝國,在烈火中分崩離析。
    逃亡的路很狼狽。
    她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看著那些曾經對她山呼萬歲的子民,用淬了毒的眼神看她。
    她想不明白。
    她給了他們三十年的太平盛世,為什麽他們要背叛她?
    到了成都,她才得知,她的“兒子”,那位她從未放在心上的太子,已經在靈武自行登基。
    遙尊她為太上皇。
    回到長安後,她被軟禁在一座小小的宮殿裏。
    宮殿的院子裏,也有一棵梧桐樹。
    隻是樹下沒有貴妃榻。
    她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孤家寡人。
    每日,都有宮人送來飯菜,然後安靜地退下,守在門外。
    名為伺候,實為監視。
    和當年的永安宮一模一樣。
    薑原雅老得很快。
    不過幾月,頭發就全白了。
    她整日坐在窗前,看著那棵梧桐樹的葉子,從翠綠,到枯黃,再到落盡。
    她終於有大把的時間來回想過去。
    那些被她刻意塵封的記憶,一點點浮了上來。
    她想起元梓雯第一次出現時,穿著一身青衣,緊張地攥著衣角。
    她想起那串酸得掉牙的糖葫蘆。
    她想起七夕夜裏,那盞笨拙的兔子燈,和那句認真的回答。
    她甚至想起了更久遠的,連她自己都以為忘了的事情。
    直到現在,她才把那隻小狐狸和元梓雯對上。原來,一切的開始,是在那裏。
    原來,她不是無緣無故地闖進她的生命裏。
    她是為了還那一塊桂花糕的恩情。
    而她,卻用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冰冷的猜忌,把她推開了。
    薑原雅伸出枯樹枝一般的手,捂住了臉。
    無聲的眼淚從指縫間滲出,滴落在滿是褶皺的衣袍上。
    她後悔了。
    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薑原雅躺在床上,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感覺自己很輕,正在慢慢地往上飄。
    恍惚中,她看到一個身影。
    還是那身青衣,還是那張幹淨得不沾半點塵埃的臉。
    “陛下,我來送您了。”
    元梓雯的聲音很輕,不再磕巴。
    薑原雅的嘴唇動了動,發出嘶啞的氣音。
    “你…來了…”
    “後悔嗎?”
    元梓雯問。
    薑原雅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
    “……悔。”
    元梓雯看著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在薑原雅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她伸出手,輕輕覆在她的臉上。
    那張屬於薑盛臨蒼老褶皺的人皮,像是完成了使命,從她身上剝離。
    皮下,是一具絲毫未變的,年輕的身體。
    薑原雅低頭,看著自己光滑細膩的手。
    她還是二十多歲的樣子。
    “此情此恨,就此一筆勾銷。”
    元梓雯將那張皇帝的人皮收好,轉身離去。
    “已過五十餘年,無人會信你是薑原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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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此……別過。”
    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再也沒有回頭。
    ……
    蜀中山水間,多了一位女詩人。
    無人知曉她的姓名來曆。
    她總是獨身一人,穿著素色的長衫,走遍了名山大川。
    她的詩裏,有山河的壯麗,有民間的疾苦,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懺悔。
    她還在找。
    找一個穿著青衣,會畫皮的姑娘。
    她找了一輩子。
    直到青絲變白發,也沒能再找到。
    ……
    後記
    “就此……別過。”
    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門口。
    “等等!”
    元梓雯的腳步停住了,卻沒有回頭。
    “我不要別過。”
    薑原雅飄到她麵前,看著她的眼睛。
    “梓雯,我不要就此勾銷。”
    “我後悔了,是真的後悔了。”
    “你再給我畫一張臉,我跟你走。我不做公主,也不做皇帝了,我就跟著你,去山裏,去水邊,你烤魚給我吃,我給你念詩。”
    元梓雯沉默著,沒有動。
    “我…我找了你一輩子。”薑原雅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我不想再找下一輩子了。”
    元梓雯終於轉過身,她看著薑原雅那近乎透明的魂體,慢慢地從布包裏,又拿出了一卷空白的畫軸。
    她將畫卷在地上鋪開,提筆蘸墨。
    筆下出現的,不是荒野,不是宮殿,而是一片開滿了白色原花的山穀。
    溪水潺潺,鳥語花香。
    “進來吧。”元梓雯輕聲開口,“這是我給自己準備的歸處。”
    薑原雅毫不猶豫地飄了進去。
    元梓雯也跟著踏入畫中。
    她走到薑原雅身邊,牽起她的手。
    魂體觸碰到她的瞬間,變得凝實起來。
    “以後,我給你做東坡肉。”
    “好。”薑原雅反手握緊,笑了,淚水卻滑了下來。
    兩人相視一笑,正準備走向山穀深處。
    “卡!”
    一個清亮又氣急敗壞的女聲毫無征兆地炸響。
    “停一下!停一下!我喊停!”
    山穀、溪水、花香,瞬間如同被打碎的鏡子,片片剝落。
    溫暖的橘色燈光重新籠罩下來。
    所謂的宮殿和山穀,不過是一間裝修豪華的別墅客廳。
    空氣裏飄著的也不是龍涎香,而是小龍蝦和烤串的混合香味。
    元泠雙手叉腰,站在客廳中央,一張臉氣得通紅。
    她手裏捏著一遝a4紙,正是她們剛剛演繹的劇本。
    “我的悲劇!我嘔心瀝血寫的絕世大悲劇!”
    元泠指著沙發上還手牽著手的兩個人,痛心疾首。
    “你們倆給我改成什麽了?啊?七夕限定版私奔甜寵劇?”
    薑原雅臉上還掛著淚痕,卻已經笑得不行。
    她把元梓雯往自己懷裏攬了攬,後者正不好意思地把臉埋在她肩膀上。
    “姑姑,你那個結局太慘了,我們即興發揮,改了一下。”
    “改了一下?”元泠簡直要跳起來,“薑原雅悔恨終生,孤獨終老,這叫人物弧光!這叫主題升華!你懂不懂什麽叫be美學!”
    “不…不懂。”元梓雯從薑原雅懷裏探出頭,小聲地反駁,“我…我就是覺得…不…不該讓她…一個人。”
    一離開劇本裏那個流暢說話的設定,她又變回了那個有點磕巴的小姑娘。
    坐在另一邊單人沙發上的趙晴萱麵無表情地拿起一串烤牛心,精準地塞進嘴裏,想了想說
    “確實不該。”
    斜對麵的地毯上,蘇簡兮盤腿坐著,正慢條斯理地用濕巾擦拭著自己的墨鏡鏡片。
    她聞言抬起頭,紫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流轉著一絲笑意:
    “死d敵,我難得同意你一次。大過節的,誰要看人找了一輩子對象最後還沒找到的故事啊,多晦氣。”
    “咳。”趙晴萱似乎被嗆了一下。
    元泠被這幾個人氣得說不出話,她深呼吸,試圖平複心情。
    “行,你們贏了。我再也不寫悲劇本了,再寫我就是狗。”
    她把劇本往茶幾上一摔,泄憤似的拿起一罐冰可樂,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罐。
    t她順手翻了翻,看到了劇本的最後一頁,被元梓雯和薑原雅即興發揮的對白,潦草地記在了空白處。
    【我找了你一輩子。】
    【我不想再找下一輩子了。】
    元泠拿起那頁紙,看了很久。
    她忽然笑了。
    “算了,還是甜一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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