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盜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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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秀琨指尖死死摳著檀木食盒的銅扣,繡著並蒂蓮的裙裾在潮濕的青磚地上拖出無聲的褶皺。
    黴味混著鐵鏽氣息滲入鼻腔時,她脖頸泛起細密的戰栗——地牢深處傳來鎖鏈拖曳的聲響,像毒蛇吐信般撕開死寂。
    她最怕每日卯時三刻的這場對峙。
    籠中困獸般的山本一木早已褪去往日的模樣,蓬亂的頭發垂在黢黑的鐵欄上,瞳孔裏跳動著扭曲的火光。
    當那雙骨節嶙峋的手突然攥住她手腕,銅鈴般的鐵鏈嘩啦作響,她感覺掌心的食盒幾乎要被捏碎。
    “我的好夫人。”
    男人喉嚨裏擠出沙啞的笑,指甲深深掐進她皮肉,
    “終於舍得來看階下囚了?昨夜又委身於哪位男人身下?”
    腐臭的氣息撲麵而來,楊秀琨強忍著胃中翻湧,餘光瞥見他囚服上幹涸的血跡——不知是刑訊時的血,還是啃食老鼠時濺上的。
    但是她還是大聲的反駁道 :“我沒有……”
    “那我讓你通知大使館?為什麽會還沒有人來呢?”男人大聲的吼叫。
    讓她此刻這身月白色旗袍都重若千鈞,盤扣勒得她喘不過氣。
    她聲若蚊蠅的說道:“我怎麽知道呢?”
    望著眼前癲狂的丈夫,忽然想起婚禮那日他那溫柔的模樣,那時誰能想到他會變得如此邪惡?
    食盒裏的糙米飯冒著最後一絲熱氣,她知道這頓飯又要在咒罵聲中度過。
    青磚縫裏爬出的潮蟲攀上裙角,她卻感覺不到癢——心早已被淩遲得千瘡百孔,再無半分知覺。
    “時辰到!”
    獄卒的銅鑼聲驚得楊秀琨踉蹌後退,檀木食盒重重磕在青石台階上,糙米混著野菜潑灑一地。
    她幾乎是跌撞著撲向牢門,發間珍珠步搖在慌亂中扯斷,碎珠滾入潮濕的磚縫,像極了她破碎的人生。
    剛踏出地牢鐵門,鹹澀的淚水便決堤而下。
    她倚著斑駁的城牆劇烈喘息,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月牙形舊傷——那是方才山本一木留下的新痕,此刻與舊疤重疊,痛得她眼前發黑。
    寒料峭的風卷著血腥氣掠過耳畔,恍惚間又聽見男人陰鷙的笑:
    "逃啊,盡管逃,你的每一步都踩在我的脊梁上。"
    地牢外麵孩童嬉笑聲,她下意識縮緊身子,逃離開這裏,一個靜靜的走在不知道通往哪裏的小徑上。
    夕陽西下,
    晚霞染紅了這座升起嫋嫋炊煙的小鎮上。尋常人家窗欞透出暖黃燈火,可這些平凡的煙火氣,早已與她隔著血海深仇。
    裙擺沾滿泥漿的旗袍隨著顫抖簌簌作響,她望著自己在青石板上扭曲的倒影,突然驚覺不知何時,連哭泣都要像做賊般小心翼翼。
    黑暗吞噬最後一縷天光時,楊秀琨拖著浸透淚水的裙擺走回城堡。頭頂烏雲翻湧,她知道,比地牢更漫長的黑夜,正在前方等待。
    回到城堡的她,還未及拭去淚痕,冷冽的檀香,已裹挾著繡鞋踏在木地板的聲響漫過來。
    水晶吊燈下,墨綠色天鵝絨沙發上斜倚著個戴單邊眼鏡的男人,銀灰色燕尾服領口別著鎏金櫻花胸針,修剪整齊的八字胡隨著唇角揚起的弧度輕輕顫動。
    “冒昧造訪,還請夫人海涵。”
    男人起身時手杖頂端的黑曜石在燈光下流轉幽光,標準的九十度鞠躬卻掩不住打量的目光,
    “在下犬養太郎,受大日本使館委托,特來探望山本君。”
    他話音未落,袖口暗藏的懷表鏈隨著動作輕響,表蓋上的旭日紋刺得楊秀琨瞳孔驟縮。
    她下意識攥緊被扯破的袖口,指甲掐進掌心的血痕。
    麵前的男人笑容溫潤如春水,鏡片後的目光卻像手一般精準剖開她的服裝。
    潮濕的地牢氣息還沾在發梢,此刻卻要在這衣冠楚楚的偽君子麵前強撐儀態,這種荒誕感讓她胃部泛起酸意。
    “犬養先生深夜到訪,不知所為何事?”
    她刻意放緩語調,卻聽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裏發顫。
    犬養太郎將點燃的香煙夾在指間,嫋嫋青煙在兩人之間蜿蜒升騰,他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
    “聽聞山本君在此處受到不公正對待,大使館對此深表憂慮。作為帝國臣民,我等自然不能坐視同胞蒙冤受苦。”
    說罷,他從燕尾服內袋取出燙金文件,輕輕擱在雕花茶幾上,“這是外務省的照會文書,還望夫人與我一起轉交給他們,盡快安排探視。”
    犬養太郎將點燃的香煙夾在指間,煙霧繚繞中嗓音愈發森冷:“外交部已擬定交換方案,三日內若見不到山本君安然無恙……”他頓了頓,煙灰簌簌落在波斯地毯上,
    “楊夫人這樣的賢內助,應該明白如何在牢獄中傳遞消息吧?”
    楊秀琨忽然綻開一抹讓人心悸的笑,眼尾淚痕未幹卻彎成詭譎的弧度:
    “犬養君何必把事情想得如此複雜?”
    她指尖劃過旗袍破損的領口,碎發垂落遮住眼底翻湧的暗潮,“若真想見山本君,我這就帶你去——畢竟,有些話,你們去地牢裏說吧!”
    地牢牢門開啟的瞬間,腐臭氣息裹挾著鐵鏽味撲麵而來。
    犬養太郎下意識按住鼻息,銀質懷表鏈在晃動中折射出冷光。
    鐵欄後的山本一木正蜷縮在黴斑遍布的草堆裏,蓬頭垢麵的模樣與記憶中軍裝筆挺的大佐判若兩人,但那雙陰鷙的眼睛仍如毒蛇般銳利。
    “久違了,山本君。”
    犬養太郎的禮帽在鐵欄上輕輕一叩,黑曜石手杖點地發出清脆聲響,
    “東京的櫻花都在等你回去觀賞呢。”
    山本一木突然爆發出癲狂的大笑,鐵鏈嘩啦作響。他爬向鐵欄時,囚服下嶙峋的肋骨在皮膚下清晰可見:
    “犬養君的燕尾服還是這麽精致,”他伸出長著黑甲的手指,隔著鐵欄幾乎要觸到對方領口的櫻花胸針。
    犬養太郎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鏡片後的目光淬了冰。
    楊秀琨倚著潮濕的石壁,看著兩個男人在昏暗的火把下虛與委蛇,忽然覺得這場麵荒唐得可笑——地牢裏的困獸與西裝革履的豺狼,終究都是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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