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日的午後，
    金梅麗正蜷在窗邊的藤椅裏翻看《京報》。
    油墨的清香混著窗外飄來的梅花香，讓她看得有些出神。
    忽然，版麵上一則套紅的廣告猛地撞入眼簾，她手指一頓，隨即坐直了身子——那廣告大字寫著“北平首屈一指！啟新超市今日盛大開業”，
    金梅麗眼睛亮了亮，方才還帶著幾分慵懶的神情一掃而空，她連忙將那則廣告讀了又讀，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北平城裏大小商鋪她去過不少，卻從沒聽過“超市”這樣的新鮮名目，廣告裏說“自選自購，明碼標價”，光是這字眼，就足夠讓她心頭泛起雀躍。
    最讓她心頭擂鼓的，是想起自己那筆投資——當初啟新超市招股時，金府上下沒一個人瞧得上這新鮮名堂，唯有她硬拿出兩千塊大洋入了股。
    如今看著廣告上“明碼標價、自選自購”這些透著精明的新式章程，她越看越覺得心頭火熱：這超市既懂迎合北平人的新鮮勁兒，又有這般妥帖的經營路數，這次怕是真要讓她賺上一筆了！
    想著想著，她指尖在報紙上輕輕點了點，眼裏的光越發亮堂，連帶著方才讀報的閑適都添了幾分誌在必得的喜氣。
    忽然，
    過道裏傳來七哥，金燕西那帶著懊悔的長籲短歎，伴著他跟金榮說話的聲音飄進房來：“哎，真是悔不當初！當初啟新超市招股時我怎麽就沒投呢？你瞧瞧現在，股價都翻了倍了！”
    頓了頓他又拔高些聲調：“那可是能把轎車，直接擺出來當商品賣的商店啊！這般氣派新鮮，能不賺錢嗎？我這腦子，當時怎麽就轉不過彎來呢？就信了大嫂的……”
    金梅麗聽著，
    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手裏的報紙仿佛都添了幾分分量。
    “這周日，我打算帶清秋去那啟新超市逛逛，也見識見識新鮮。”
    七哥的聲音再次從過道裏傳來，帶著幾分雀躍，像是要把先前的懊悔都補回來。
    金梅麗聽得心頭一動，猛地從藤椅上彈起來，幾步跑到門口，揚聲喊住正要走開的金燕西：
    “七哥！等等——”
    她臉上還帶著方才的笑意，語氣裏滿是急切，“你們要去的超市，我也想去瞧瞧呢！”
    此時，窗外的暖陽斜斜落在她身上，連帶著那點雀躍都染上了暖融融的亮色。
    周日清晨，
    金府的汽車剛停在啟新超市門口，金梅麗就先一步跳了下來。
    青磚牆上嵌著的玻璃櫥窗亮得晃眼，裏頭果然擺著輛鋥亮的黑色轎車，車頭上的銅徽在日頭下閃著光，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觀看。
    “這陣仗，倒比前門外的綢緞莊還熱鬧。”冷清秋扶著金燕西的手下車，望著門口攢動的人影輕聲道。
    金梅麗早拉著丫鬟小憐，往商場指示的入口處擠。隔著玻璃，金梅酈指著裏頭向小憐道：“你看！那貨架擺得跟城牆似的，罐頭堆得像小山！”
    果然，一排排貨架從門口一直排到裏頭，上頭的洋布、餅幹、玻璃瓶的香水都貼著小小的紅紙條，寫著價錢。
    穿藍布褂子的夥計站在過道裏，卻不像尋常鋪子那樣上來搭話，隻在有人招手時才快步上前。
    “這就是廣告上說的‘自選’？”
    跟在女人們身後的金燕西，拿起一盒鐵殼餅幹，翻來覆去地看，
    “倒真不用跟掌櫃的磨嘴皮子講價。”
    冷清秋走到賣香皂的貨架前，拿起一塊印著西洋女子的香皂，指尖剛碰到，就聽見金梅麗在另一頭驚呼：
    “七哥！這裏有整排的留聲機唱片！還有梅蘭芳先生的新戲呢！”
    最熱鬧的是食品區。玻璃櫃台裏擺著各種切好的西式蛋糕，奶油堆得像朵花；旁邊的木桶裏盛著糖炒栗子，香氣直往人鼻子裏鑽。
    金梅麗讓丫鬟小憐找了個藤編的籃子，見著新奇的就往裏放：“這個水果糖看著好看，那個鐵盒的餅幹帶回去給孩子們當零嘴……”
    冷清秋選了兩盒雪花膏，又拿起一卷印花的洋布，正琢磨著做件新旗袍。
    金燕西則被角落裏的一台電風扇吸引了，夥計插上電，扇葉呼呼一轉，竟帶起一陣涼風，他忍不住笑：
    “這物件好，夏天擱在書房裏，比搖扇舒坦多了！”
    此時，小憐拎著的藤籃早已裝得滿滿當當，金梅麗卻還不肯停腳，眼尖地瞥見最裏頭的櫃台圍著一圈人，拉著冷清秋就往那邊擠：“清秋姐姐，你看那邊在賣什麽？圍了這許多人！”
    擠近了才看清，原來是個玻璃櫃台，裏頭擺著些亮晶晶的西洋玩意兒——有巴掌大的小鏡子，背麵畫著金發碧眼的美人；還有能裝在口袋裏的小梳子，齒子密得能梳開最細的發絲。
    夥計見有人詢問，笑著上前搭話：“這位小姐好眼光，這是剛從上海運過來的洋貨，北平城裏頭一份呢。”
    金梅麗拿起那麵小鏡子，對著光轉了轉，鏡麵上的美人仿佛活了過來，惹得她直笑：“這可比家裏梳妝台的鏡子亮多了！小憐，我們拿兩個，一個送二姐，一個我自己留著。”
    冷清秋卻被櫃台角落的幾瓶墨水吸引了，玻璃瓶上印著“派克”二字，旁邊還擺著幾支鋼筆。
    她拿起一支掂量著，輕聲道：“燕西，你看這鋼筆，比咱們用的毛筆輕便多了，往後寫信或許能方便些。”
    金燕西湊過來一看，拔開筆帽蘸了點墨水在試寫紙上劃了劃，字跡竟也流暢：“確實不錯，給你買兩支，再挑幾瓶墨水。”
    正說著，忽然一陣喧嘩，原來是有人推著輛小車進來，車上堆著剛出爐的麵包，黃油香氣混著麥香漫了半條過道。
    金梅麗抽了抽鼻子，拉著小憐就追上去：“這味兒聞著就好吃！給我來三個，要那上麵撒了芝麻的！”
    等一行人終於走到出口，小憐手裏的藤籃早換成了兩個大紙袋，金燕西還額外拎著個裝電風扇的木箱子，沉甸甸的。
    夥計算完賬，又笑著遞過幾張粉色的小紙片：“這是咱們超市的積分券，下次來購物能抵錢用。”
    金梅麗接過來一看，上頭印著幾行小字，忍不住樂道：“這超市花樣可真多，連花錢都能攢著下次用，這生意經念得絕了。”
    出了超市門，日頭已爬到頭頂……
    金燕西把東西往車上搬，回頭見金梅麗還在望著櫥窗裏的轎車出神，打趣道：“怎麽，這就看上轎車了？等你那股票再翻幾番，給你自己買一輛都夠了。”
    金梅麗回過頭，手裏還攥著那包剛買的麵包，咬了一口，酥得掉渣：“這超市的麵包真新鮮？我看呐！這往後我是要常來這兒‘進貨’了。”
    陽光落在她沾了點麵包屑的嘴角，混著眼裏的笑意，比櫥窗裏的銅徽還要亮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