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刀叢裏的詩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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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男子伏在河卒的筏子下,背貼濕冷竹筏,赤著雙臂和雙腳,一柄短刀橫在嘴裏,刀刃在水中宛如一條幽深顫動的影。
    他長手長腳,每一次劃水都極輕,輕輕一撥水——像條貼著淤泥的鯰魚,不僅與環境融為一體,而且與身上的竹筏保持著完全一致的速度,借前方大船投下的陰影,毫無異狀地躲在筏下。
    但是在深夜的水底,視野總是受限的。
    他指望別人發現不了他,同時也折損了自己發現別人的能力。
    所以他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岸邊潛伏的人影。
    他聽到了談話,這談話已讓他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冰冷的河水冷徹骨髓,意識卻未被冰冷侵蝕,他冷靜地意識到自己入了彀。
    魚兒想要逃走該怎麽做?
    ——要在收網前用力甩動魚尾,衝出桎梏!
    便在此時,
    忽聽閘樓傳來三聲梆子響。
    原本木雕般的士兵齊刷刷架起弓弩,指向民船。
    岸邊霧中倏地亮起十餘盞紅燈,映出一道道身影:甲胄森寒,刀兵,矛兵,弓兵,成列包圍河岸兩道。
    弓手拉滿弓箭,箭弩後方懸著繩索,一道道弓箭齊射,在河道上宛如一條條灰暗的蛇。
    真州閘的主閘口河道寬約十五丈,兩側有石砌駁岸,夜間閉閘時水麵會縮至不到十丈,兩側露出淤泥與殘破的木樁。
    那些長箭並未瞄準蘇夢所在的船,而是穿過船頭和船後兩側,弓箭刺在對岸的木樁上,繩索在前後架起,形成了包圍的網。
    與此同時,那船筏上的老河卒揚起鐵尺,狠狠向下一插!
    足有五尺長的鐵尺穿過船筏縫隙刺到了底!
    鐵尺拔出,未沾一點血腥,他沒有意外,握著鐵尺,縱身跳入了河中。
    前方船隻傳來騷動,滯泊的民船想要遠離後方騷動的源頭,故而在閘口前擠做一團。
    岸邊的士兵點燃火燭貼向繩索,火舌舔上繩頭的刹那,整條油繩發出“嗤”地一聲尖嘯!
    暗紅色的焰浪如毒蛇吐信,沿著浸透魚脂的麻繩瘋狂竄湧。
    不過瞬息,數十道橫跨河麵的繩索盡數燃起,火光在河風推搡下騰躍扭動,竟似一條條火龍絞纏住整片水域。
    焰色倒映在漆黑河麵上,將縮至十丈的狹窄河道照得赤紅透亮,連河邊龜裂的淤泥、朽爛的木樁,乃至遊魚驚竄激起的渾濁渦流都纖毫畢現。
    河底的暗影自然也已變得無所遁形。
    在火光燃起的一瞬間,那暗影已長臂舒展,將原本在口中橫著的短刀拿在了手上。
    拿著鐵尺的河卒躍入水中的同時,水波被刀影割裂,紅色的血跡在河麵蔓延!
    “射箭!”
    瞅準方位,岸邊的士兵搭弓上箭,對河裏的暗影齊射。
    變故發生時,蘇夢已讓船板上所有人都回到船艙,她則頂替了舵手的位置。
    曾經在海上漂泊多年,掌舵的手法她還是懂的。
    火繩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船隻西岸的路線上有那金國間諜伏在水底,她隻能讓船往東岸靠。
    觀察著風向,蘇夢將絞盤卡住,轉身去降帆,在她忙碌的時候,間或有長箭飛到了船上,有好幾次都險而又險地擦過她的身側。
    閘口樓頂,真州都監司空訓遠望著這一幕,又看了眼閘口前驚慌呼喊的民船上的人們,沉聲開口:
    “那艘船上倒有個有膽氣的,行了,去開閘,放民船通過。”
    手下人連忙應聲傳令:“開閘——!”
    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響起,閘口一開,懸門積水泄出,水流瞬間湍急,真州閘是複式船閘,可兩船並行而過,如今兩閘齊開,船隻爭相過閘,隻餘後方那艘被困在火繩中間的船隻,在驟然湍急的河流上控住方位。
    此時此刻,饒是蘇夢一向鎮定,此時此刻也不由得在心中暗罵了一句c語言。
    真就為了大多數人舍棄他們這艘船了是吧!
    水流一急,再出色的舵手也沒辦法完全控住船,一側的船身被水流一推,船尾已觸到了火繩。
    縱然漕船塗著防火的塗料,但火繩上有魚脂,火焰難滅,船尾還是在瞬息之間燃了起來。
    沒關係,以現在燃燒的速度,足以在燒到艙室前停到河岸,不過是時運不濟罷了……
    當蘇夢想到這裏的時候,一支飛箭巧之又巧地射斷了船首前方的火繩,火繩墜入河麵,油脂遇水浮成一片,火焰瞬間燃向了船底。
    “開中艙,放筏,全都下船去東岸!”
    隨著她的命令,船上本就躲進客艙裏的人開始動作,蘇夢也不折騰船舵了,藥箱往身後一甩,直接拔出了卷在腰間的秋水劍。
    這艘船是湖廣一帶的運糧船,那就用衡山劍派的劍法吧。
    瞬間敲定了主意後,蘇夢揮劍出手。
    溫係江湖裏陰人的家夥太多了,她這一路上都盡量避免用招式暴露底牌,船艙裏的人要逃走,這些飛來的亂矢得有人擋,王虛空的刀法太有個人特色了,還得是她出手才行。
    商船本就會聘請一些江湖好手護衛,她此時出手倒也不顯突兀。
    船上劍影舞,船下卻格外安靜,像是躲在河底的人正在蓄勢待發。
    一波箭矢射完,在第二波箭矢交替的間歇,原本在船上浮動的竹筏忽然間被一股巨力擊中,帶著迸發的濤浪飛至空中!
    與此同時,一道身影破浪而出,在火光憧憧的河麵上現出身形。
    他赤著上身,蒼白的肌膚在烈焰映照下泛著冷玉般的光澤,水珠沿著他鐵鑄一般的勁瘦身軀流淌至腰線。
    最醒目的是他身上的疤。
    十幾道疤痕遊走全身,最險峻的一道自左肩斜劈至右腰,宛如瘦金體書寫出的一道伶俐的筆畫。
    龔俠懷已出了船艙。
    他看著那人的脊背,驟然失語。
    他雖然沒有看清那人的臉,但已認出了那道疤。
    更何況男人手中還有一柄刀。
    一柄又粗,又鈍,生著鏽的短刀。
    男子揮刀,刀光如劃破天際的月,刀雖短,刀鋒卻足有一丈三尺七寸。
    竹筏淩空碎散,碎裂的竹杆裹挾著淩厲刀勢,如箭一般急射對岸,男子側頭躲過一支射來的羽箭,露出了半張麵龐。
    那張被戰場血火反複雕琢的麵容偏生帶著三分書卷氣,眉峰如斷刃,濃黑入鬢,臉卻極白。
    這使得他予人一種‘冷豔’,乃至‘穠麗’的心悸感。
    龔俠懷緊緊握住了王虛空的手臂,低聲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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