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走後，紫鵑走了進來，對黛玉說道：“姑娘剛才說的那些話我聽到了，寶姑娘心裏有煩悶，這些話咱們原不該說的。”
    黛玉看向紫鵑說道：“大哥哥是個什麽脾氣性格，你也是聽說過一二的，寶姐姐現在就像溫水中的青蛙，時間長了她會麻木，會認為自己的犧牲是應該的。別人不願和她說這些，那就由我來說，已她的聰慧，會有明白的那一日。”
    紫鵑說道：“林姑娘......希望寶姑娘能理解你的這份心意......”
    黛玉笑了笑：“寶姐姐不是別人，她本來就知道，隻是需要一個肯叫醒她的人罷了。”
    “妹妹今日可好？”
    黛玉和紫鵑二人正說著話，忽然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二人忙看過去，隻見寶玉和探春二人笑著走了進來。
    紫鵑和雪雁分別接過他們二人的傘，走了出去。
    “今兒是怎麽了？下著雨你們倒都來了。”黛玉笑著問道。
    探春走到黛玉身邊，笑著坐了下來：“我來找姐姐可是有正事要談的，這個人倒是半路碰上的。”
    “這天氣妹妹必定煩悶無趣，我來陪你解悶。”寶玉看到桌案上寫好的小說，接著問道：“這是妹妹新寫的？”
    探春聞言看去：“寫的什麽？”
    黛玉笑著把小說拿與探春：“你之前讓我把夢中的見聞都記錄下來，我依著寫了，你倒忘了？”
    “姐姐真的寫出來了？！”探春聽後一驚，忙接過匆匆翻看了幾頁，笑道：“姐姐既寫了，讓我拿回去細細拜讀罷？”
    黛玉點了點頭，問道：“你剛才說有正經事，是什麽？”
    探春把小說放好，回身說道：“這些日子跟著姐姐學這個新的記賬方式，我想著既然采買的東西都要有憑證，那我們如何知道憑證上邊的價格是不是采辦的人和商號協定好的呢？若是平常物件倒罷，有之前采買的做對比，隻是這次涉及一些不常用價格又高的，咱們該如何比較呢？”
    黛玉聽後問道：“妹妹許是有法子了？”
    探春說道：“昨兒在二嫂子房裏，正巧碰到趙媽媽，我問了兩句這個采辦的事情，方才得知......現如今咱們府裏有一些東西，雖每月撥了銀子，主子們卻仍要花費自己的銀子讓房裏的媽媽們代著出去買，不是采辦的人送的遲了，就是送來的不是正經東西，用不了的......”
    寶玉說道：“這個正是呢，前些日子襲人說缺了胭脂沒了，我讓她去尋平兒領，見她遲遲沒去，我後來問了晴雯才知道的，好些個采買的人不知是從哪裏挑了這些壞的送了進來，領了也沒法子用。”
    探春接著說道：“咱們府中都是如此了，更可況是修造省親別院的？所以我想著......咱們不如從府裏重新挑選幾個老實本分的奶媽子們，讓她們重新定價，再出去統一采買。”
    黛玉說道：“府裏的東西讓老媽子們采買沒有問題，她們也都知道價格，但是修造別院的物件......隻怕她們不行吧？”
    “姐姐之前看那裏麵的賬目，有什麽發現？”探春思索了一番，問道。
    “先前和鳳姐姐查賬，是有好些采辦的物品登記價格比外麵的要高很多......”黛玉說道：“不過那些也是我私下問了寶姐姐，和她們家商號對比的......妹妹若是想要改這件事，全靠著咱們去問可不是個法子，一來咱們抽不出身不說，二來每次問了寶姐姐價格卻不用人家的東西，這也不合適。”
    寶玉聽後，問道：“之前蘭台寺來府裏，聽說蓉哥、薔哥他們都是領了活兒，然後分派給別人，好比園兒裏的造景，有些人負責采買湖石、有些人負責挖掘土地，最後總了回他們這裏領銀子，這些人大部分也都不是咱們府裏的，隻怕不好查明的。”
    黛玉和探春聽後笑道：“你什麽時候對這些事也留心了？”
    寶玉說道：“那幾日姐姐妹妹都忙著應承這件事，我自然也得為你們多考慮些？隻是你們，有什麽事情都不和我說，還得我去問別人才知道。”
    說罷，寶玉佯裝生氣。
    黛玉輕輕拍手笑道：“好好好，既有了這個心，以後什麽仕途經濟的也不用專門學了，隻是‘經世致用’的就好！”
    探春笑了笑：“若是讓父親知道二哥哥如今有了這個心思，隻怕以後也不查他的功課了。”
    寶玉說道：“我是為了你們！才不是為了什麽仕途經濟的！你們不識好人心，還取笑我？”
    黛玉用手帕捂嘴笑著，接著問道：“你既留心了，那我來問問你，剛才說的事情，該怎麽查明價格合適呢？”
    寶玉聽後認真思索了一番，說道：“他們既然拿了商號出具的憑證來領銀子，咱們再派人去商號核查價格，這樣就能看出來采辦的人有沒有拿回扣了。”
    探春說道：“若是每筆都如此，隻怕也太繁瑣了，再者說城裏的商號不過就那幾家，誰又不認識誰的？他們若是真商定好了，也不會給咱們交底的。”
    寶玉聽探春如此說，也皺起眉來，確實如此，采辦的人要比他們和商號更熟悉，他們之間盤根錯節，互相包庇，單靠派人去核查憑證，不僅繁瑣，更可能被聯手糊弄。
    三人陷入了沉默，都思考著應對的方法。
    黛玉忽然想起了什麽，抬起頭來輕輕拍了拍腦袋，笑著說道：“看我這記性，如今是越來越容易忘事了！”
    寶玉忙問道：“妹妹有主意了？”
    “前些日子我讓雪雁幫忙買沉香，她還和我抱怨之前去的那家商號最近總是給一些不好的，我還和她說下次換一家的，這件事上倒一點想不起來！”黛玉笑著說道。
    她起身從桌案上取來紙筆，接著一邊畫一邊給寶玉、探春二人說了起來：“我倒有一個法子，你們有沒有聽說過‘買撲’？”
    探春和寶玉二人互相對視一眼，皆搖頭表示不知。
    “宋代時，官府會把一些‘收稅的權利’算好價格賣給商人，然後商人在規定的時限內自行收稅，實現自負盈虧。這樣的話，商人們為了掙錢，自然會想辦法‘開源節流’......”黛玉用筆給他們簡單的畫了一下流程圖，接著說道：“不過，咱們可以把這個法子改改，用‘招投標法’......”
    探春問道：“什麽是招投標法？”
    “咱們府裏將需要采買的東西提前列出一個清單來，標明規格、數量、品質要求。然後，公開張榜告知，邀請有意承接的商號、鋪麵，甚至是有信譽的手工作坊，讓他們在規定期限內，各自密封好自家的報價單子，送來府上......”黛玉慢慢說道。
    探春反應極快，一下子領悟了其中的訣竅，說道：“所有參加的商號都不知道對方的報價，所以產生了競爭的關係，到時候咱們隻看誰的價格最公道、信譽最好，就把采買的生意交給誰？”
    “正是這樣......”黛玉接著解釋：“咱們不管是修造別院，還是以後的維護，都是大項目，各個商號為了能得到咱們的單子，必定會壓低價格。當然了，咱們也不能隻看誰的價格最低，也要考慮到質量和承包能力，各種因素還需要綜合考慮。”
    寶玉笑道：“這個法子好！妙極！讓他們自己打擂台去！省得咱們費心費力去查，還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探春問道：“那咱們府裏日常的采買，比如胭脂水粉、筆墨紙硯這些，是不是也能這麽辦？每月初列出清單，讓幾家可靠的鋪子來競價？”
    黛玉聽後說道：“自然是可以，但......這些物品價格低，倒不必如此大張旗鼓，可由管事們選定幾家信譽好的商號，定期讓他們報個價，擇其優者即可，關鍵在於打破固定采辦的人隻盯著一家、從中漁利的弊端。”
    黛玉說的很委婉，這個方法雖然能最大程度的避免采辦的人在其中獲利，可改革的事情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先前她就和王熙鳳商定好了主意，要慢慢改，決不能貪快。
    這其中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若是貪快直接大刀闊斧的去改，隻怕暗中使絆子、插刀子的人定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