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塔走後，季青也起身，一步一步在城中走過。
    一天、兩天、三天……
    一開始，博陽城內還有許多好心人施舍一些飯食給流民。
    可隨著時間推移，流民越來越多，且不事生產，整個博陽城物價開始飛漲。
    一時間，博陽城內的人漸漸也有了怨言。
    而流民也因為物價飛漲，加上許多人都沒有生計，幹脆就行偷盜之事。
    於是，博陽城中的氣氛變了。
    季青看到一個包子鋪，有許多人在圍觀。
    包子鋪老板正抓著兩名瘦骨嶙峋的流民小孩，指著地上的半個饅頭，斥責著流民小孩偷饅頭。
    但流民小孩辯駁，說是撿來的饅頭。
    雙方爭執不休。
    包子鋪老板對兩名流民小孩拳打腳踢，頓時，兩名小孩被打的滿地打滾。
    “住手！”
    一個衣衫襤褸，但身材高大的流民站了出來。
    “不管他們是撿的還是偷的，你都打了這麽久，也該氣消了，難道你還要把他們活活打死？”
    “嘿，你這人還敢多管閑事？要不是你們這群流民，我們博陽城生活的好好的，哪裏會像現在這樣烏煙瘴氣？”
    包子鋪老板對著身材魁梧的流民大聲指責。
    而且還得到了許多博陽城居民的回應。
    “你再說一遍！”
    高大魁梧的流民握緊了拳頭，目露凶光。
    包子鋪老板忽然心神一顫。
    看到對方眼神中的凶光，他心裏隱隱與了一絲恐懼，一時之間居然不敢再說話了。
    這是一場鬧劇。
    流民小孩走了，包子鋪老板也不再追究。
    這不是一例單獨的事件。
    季青看到了流民在街上乞討，被博陽城的人毒打。
    也看到了博陽城的人被偷了，損失慘重。
    甚至還有博陽城的女子被騷擾，治安進一步惡化。
    博陽城中的居民與流民之間，氣氛越來越緊張。
    這一幕幕眾生相，都被季青看在了眼裏。
    他隱約察覺到，偌大的博陽城，現在其實已經是一個火藥桶了。
    稍有不慎就會轟然爆開。
    對比流民剛入城那會兒，流民對博陽城感激不盡，畢竟是活命之恩。博陽城居民也很自豪、開心，畢竟是做了好事，活人無數。
    可現在，憤怒、猜疑、厭惡種種情緒的滋生，讓雙方在沒有任何一絲信任，矛盾更是不斷累積。
    這就是眾生相！
    季青把每一副眾生相都看在眼中。
    他能隱約感覺到，自己似乎有那麽一點觸動，但還遠遠不夠。
    這一日，季青看到了一個熟人。
    小塔！
    對方手裏提著東西，站在一座小院前。
    院子大門打開，赫然是當日給了一張餅讓小塔活命的篾匠劉老頭和小女孩。
    小塔應該是有了夥計，買了東西來感謝恩公。
    老人把小塔迎進了院子。
    季青暗暗點頭。
    這個小塔在經過了那麽一段黑暗的流民生活，居然依舊能知恩圖報，這還是非常少見的。
    季青沒有去打擾小塔與老人，而是繼續在城中行走，體驗眾生百態。
    “大爺，行行好，我一家子三天沒吃東西了，行行好給點吃的……”
    “滾。你們這群流民，什麽都不幹，整天要吃的，餓死了活該！”
    “孩他爹，快回來，兒子沒氣了……”
    流民迅速回到了老婆身邊，抱著兒子使勁掐人中。
    可惜，沒什麽用了。
    已經沒氣了。
    一個六七歲的小孩，隻剩下皮包骨，活生生被餓死了。
    “小寶……我的小寶……”
    流民大聲哀嚎。
    他原以為入了城就能活命了。
    沒想到兒子還是餓死了。
    這是他唯一的兒子！
    “唉……”
    旁邊路過的人都歎息了一聲。
    自從流民入了城，這種事幾乎天天都在發生。
    可即便有善心的博陽城居民，也沒糧食了，哪裏還能接濟流民？
    “都是你們害死了我的小寶……”
    流民眼睛變得通紅。
    他那瘦弱的身軀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猛的起身衝向了對麵一家飯館。
    衝進去一陣哄搶。
    “嘭”。
    流民被飯館的人推倒在地，撞到了石階上，頓時血流了一地，已然沒氣了。
    流民之死，仿佛一下子引爆了流民群體。
    街上一群又一群流民瘋狂了。
    “我們要活命，搶啊……”
    流民瘋狂的衝進了飯館、客棧、鋪子，甚至衝進了博陽城居民的家中，搶奪、殺人。
    甚至還有人放起了火。
    整個博陽城徹底亂了！
    ……
    小塔的確找到了夥計，在一家客棧廚房打雜。
    沒有工錢，管飯就行。
    以小塔的機靈勁，廚房上下甚至客棧掌櫃都非常喜歡小塔。
    本來小塔還掰著指頭，期待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夠學到廚師的炒菜技藝，哪怕一星半點也足夠了。
    或者幹脆去客棧當小二，收入也不少。
    以後說不定就能在博陽城安定下來了。
    甚至以後娶妻生子……
    嗯，他可能在夢裏連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可博陽城亂了。
    一群流民衝進了客棧搶奪銀子、吃食。
    小二和掌櫃阻止，流民提刀便殺。
    流民們已經殺紅了眼。
    小塔知道這群流民曾經有多麽可怕。
    他躲在角落裏，逃過了一劫。
    等流民離開後，客棧裏的小二、掌櫃甚至廚師已經統統都死了。
    小塔看到外麵的街上，也統統都亂了。
    到處都在殺人、放火。
    整個博陽城宛如變成了人間煉獄一般。
    “不好，劉爺爺和小紅。”
    小塔立刻想到了當初給他一張餅救命的老人和小女孩。
    他們隻有爺孫兩人相依為命，現在博陽城變成了這樣，老人和小女孩非常危險。
    小塔一咬牙，從廚房裏找了一把菜刀別在腰間，迅速離開了客棧，朝著劉老頭和小紅的院子趕去。
    很快，小塔就趕到了劉老頭的院子。
    還好，院門緊閉，應該是劉老頭提前關了門。
    “劉爺爺，快開門，我是小塔。”
    “吱呀”。
    大門打開，小塔立刻鑽了進去，迅速關上了大門。
    小塔定睛一看，果然是劉老頭與小紅。
    “劉爺爺，太好了，你們都沒事。我們趕緊躲起來，城裏已經徹底亂了……”
    小塔對於這種情況也算是相當有“經驗”了。
    三人準備躲進屋子裏。
    可突然，外麵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嘭”。
    大門被一下子撞開了。
    幾名手持利刃的流民衝了進來。
    劉老頭嚇得渾身一趔趄倒在了地上。
    “你們東西隨便拿，不要傷害我們……”
    劉老頭緊緊的抱住孫女。
    “都殺了！”
    流民已經殺紅了眼，幾乎見人就殺，哪還能聽進去話？
    “劉爺爺，不要和他們廢話了，他們都是吃過人的畜生，沒人性的……”
    小塔咬牙切齒。
    他認識這幾個流民。
    當初還沒入城時，這幾個流民都吃過人。
    爺爺生前曾經告訴過小塔，無論如何，哪怕餓死都不能吃人，一旦吃過了人，那就不再是人了，是畜生！
    爺爺就是不肯吃，最終餓死了。
    “咦？你這小雜種，在城外時有人護著你，我們拿你沒辦法，可現在你還擋我們的道，找死！”
    這幾名流民也認出了小塔。
    小塔拿著菜刀，把劉老頭和小紅護在了身後。
    他現在的眼神非常凶狠。
    就宛如一頭發怒的野獸一般，死死的盯著眼前的三個流民。
    流民被小塔的眼神盯著很不舒服，於是快步上前，一刀砍了下來。
    小塔腦海中閃過了許多畫麵。
    有爺爺，有父母，有弟弟妹妹。
    全家人隻有他一人活了下來。
    可如今，他就要死了嗎？
    “不，我要保護劉爺爺，要保護小紅……”
    小塔一咬牙，不退反進，握著菜刀閉著眼睛向前胡亂一砍。
    “噗嗤”。
    一股溫熱的鮮血淋在了他的身上。
    從頭淋到腳。
    小塔渾身都在顫抖，他慢慢睜開了眼睛。
    入目之處是三具無頭屍體。
    “撲通”。
    無頭屍體倒在了地上，還有三顆頭顱在地上滾動。
    小塔渾身都被流民噴濺的鮮血淋成了一個血人。
    流民倒下後，小塔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黑衣、鬥笠、長刀。
    渾身破破爛爛，宛如乞丐般散發著難聞的惡臭。
    可現在，這道身影在小塔眼中卻比任何人都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