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靈兒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緊緊握住柏清風的手，指甲幾乎嵌進了他的肉裏。
    那隻渾濁的眼睛，像兩顆沉在汙油裏的冰冷石子，穿透搖曳的篝火與彌漫的腥膻煙霧，精準地、死死地釘在了岩石陰影下的柏清風和喻靈兒身上！
    時間仿佛被凍結。
    篝火的劈啪聲、海風的嗚咽、甚至祭台上那些同學瀕死的嗚咽，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變得遙遠而失真。
    整個喧囂而恐怖的世界，驟然褪色、遠去，仿佛隔著厚重的、被水浸泡的毛玻璃。
    唯有那道目光，帶著洞穿靈魂的寒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入兩人的意識深處。
    喻靈兒感覺自己的血液瞬間凝固，她下意識地想後退，但卻像是被無形的冰冷根係死死纏繞在潮濕的岩石上，僵硬得無法挪動分毫。
    柏清風緊握著她手腕的手指猛地一緊，但那不是恐懼的退縮，而是極致的戒備。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將喻靈兒大半擋在身後，目光毫不退縮地迎上那道來自祭壇的非人注視。
    剛才還慶幸沒有被發現的同學們，此刻也感覺到了那目光的異樣。
    “她……她看到我們了！”
    旁邊其他同學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細若蚊呐，卻清晰地傳入他們耳中。
    這細小的聲音，卻如同在死寂的油鍋裏滴入了一滴水。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狹窄的空間裏炸開。
    眾人猛地倒抽一口涼氣，有人雙腿一軟，膝蓋“咚”地撞在濕冷的岩石上，又手忙腳亂地想爬起來。
    他們互相推擠著，帶著壓抑不住的嗚咽和粗重的喘息，拚命地向岩石底下更深處、更黑暗的角落鑽去。
    粗糙的岩石邊緣響起一片慌亂而絕望的摩擦聲，那是布料撕裂、皮肉刮蹭的聲音，混雜著牙齒無法控製的咯咯撞擊聲。
    祭壇上，那個詭異融合了人魚婆婆模糊輪廓與海夜叉猙獰特征的恐怖存在……她枯槁如同風幹樹皮的臉上，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她那隻伸向腰間那串古樸銅鈴的枯手，並沒有如眾人恐懼的那樣搖響鈴鐺，反而以一種更加緩慢、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停在了半空。
    幾枚銅鈴在篝火橘紅色光焰的舔舐下，幽幽地反射著冰冷、粘稠的暗光，仿佛盤踞在陰影裏、隨時準備彈射而出的毒蛇，無聲地吐著信子。
    祭台中央那個巨大的石盆裏，暗紅色液體中的絮狀物翻騰得更加劇烈，仿佛嗅到了什麽更吸引它們的東西。
    那些仿佛腐爛水草般的絮狀物瘋狂地扭動、膨脹，互相纏繞吞噬，發出“咕嘟咕嘟”令人作嘔的粘稠氣泡破裂聲。
    跪在石盆邊緣的同學們似乎也感受到了這驟變的、更加濃稠的惡意，他們絕望的嗚咽聲猛地拔高，變成了更深沉的、仿佛從地獄深處擠壓出來的痛苦悲鳴，身體抖得像風中落葉。
    老婦人的目光，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審視獵物的殘忍，緩慢地、一寸寸地掃過喻靈兒跟柏清風。
    然後，竟然極其緩慢地移開了——
    移向了他們身後……！
    那裏，正是擠滿了剛從淺灘被拖拽至此、擠在岩石陰影下、驚恐萬分的其他同學！
    那道冰冷黏膩的視線，一個個掃過那些蜷縮在黑暗中的年輕麵孔。
    每一個被那目光觸及的人，都像被無形的、浸透寒冰的毒針狠狠刺中靈魂，渾身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臉色在篝火映照下慘白得如同新刷的牆灰。
    一個長發女生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幾乎要掐進臉頰的皮肉裏，眼睛因極度的恐懼而瞪得滾圓，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
    旁邊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則緊緊閉上了雙眼，身體縮成一團，仿佛這樣就能從這恐怖的現實裏消失。
    更遠處，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雙腿篩糠般抖動著，牙齒咯咯作響，幾乎要癱軟下去，全靠旁邊的人死死拽住。
    “不……不要看我們……求求你……”
    一個帶著濃重哭腔的細微哀求在死寂中響起，充滿了卑微的乞憐。
    但這聲音立刻被旁邊一隻顫抖的手死死捂住，隻剩下壓抑的嗚咽。
    老婦人的目光最終在人群中停留了片刻，渾濁的眼珠裏似乎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
    然後，那隻停在半空中、枯瘦如鳥爪的手，終於動了！
    她那指甲如同染了汙血般暗沉的手指，極其緩慢地抬起，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仿佛在舉行某種古老而血腥儀式的莊嚴感，直直地指向了岩石下的陰影……！
    “嗬……”
    一聲極其嘶啞、如同破敗風箱被強行抽動般的氣音，從她幹癟得如同朽木的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壓出來。
    這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鏽跡斑斑、沾滿汙穢的鈍鋸，瞬間鋸斷了籠罩整個血腥海灣的死寂！
    “外……來……者……”
    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從腐爛的海泥深處摳挖出來，帶著濃重得化不開的、不屬於任何現代語言的古怪腔調，像是裹挾著腥鹹的海風和亡魂的詛咒，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她的話音撕碎了時空的隔閡。
    在這一瞬間，眾人感覺身體一沉，似乎終於徹底站在了這片土地上。
    那些原本如同被抽走了魂魄、隻剩下麻木軀殼的黑袍身影，在這一刻仿佛驟然被注入了靈魂……！
    無數道渾濁或瘋狂的目光，瞬間從血腥的祭台轉向，如同密密麻麻、淬著致命毒液的箭矢，帶著赤裸裸的、燃燒到極致的貪婪與瘋狂，齊刷刷地鎖定了岩石下的陰影……！
    那些目光裏，最後一絲麻木徹底消失了，隻剩下原始獸性的赤裸裸的攫取欲望，和一近乎宗教般狂熱的衝動！
    “抓住他們！”
    “新的祭品！海神需要的祭品！”
    “別讓他們跑了！撕碎他們獻給海神！”
    狂亂的吼叫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瞬間淹沒了海風的嗚咽聲，蓋過了篝火的劈啪聲，甚至壓過了祭台上那絕望的悲鳴。
    那些身披襤褸黑袍、手持頂端鑲嵌著奇異石頭的法杖的儀式執行者，動作整齊得如同提線木偶，猛地轉過身來。
    他們臉上那些粗陋的麵具下，空洞的眼窩如同深淵，死死地鎖定了岩石下的目標。
    法杖頂端那些原本隻是灰白色的奇異石頭，此刻光芒陡然大盛，散發出幽綠、暗紅、慘白等詭異的光暈，如同惡魔睜開的眼瞳！
    他們像決堤的黑色潮水，朝著喻靈兒他們身後那些已經嚇傻了的同學們洶湧撲來。
    腳下的土地仿佛都在顫抖。
    “跑！！！”
    班長的一聲嘶吼如同驚雷炸響，聲音瞬間壓過了狂潮的喧囂。他朝著身後嚇傻了的同學們厲聲嘶喊：“往岩石後麵！往上麵那個陡坡！快跑！！別停下！！！”
    生死關頭，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極致的恐懼。人群瞬間炸開，尖叫著、哭喊著、互相推搡著，沒命地朝著岩石嶙峋的後方和相對陡峭的斜坡奔逃。
    腳步聲、跌倒的滾落聲、絕望的呼喊聲亂成一團。
    喻靈兒被人群撞得一個踉蹌，幾乎是被裹挾著往前衝。
    冰冷的岩石棱角刮過她的手臂和小腿，帶來尖銳的刺痛。
    她最後回頭瞥了一眼那如同地獄之口的祭台——
    隻見那個老婦人，那隻指向他們的枯手已經放下。
    而她另一隻手腕上的銅鈴串，在火光下微微晃動，發出無聲的、冰冷的嘲弄。
    最令人心悸的是，祭台石盆中那翻騰的暗紅色液體，仿佛受到了新鮮“祭品”氣息的刺激，猛地向上湧起……！
    粘稠的血漿形成一個不斷扭曲、搏動、如同巨大心髒般的凸起物……！
    一股更加陰冷、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絕望的恐怖氣息，正從那裏隱隱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