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海邊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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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凜冽的海風,如同裹挾著千年怨毒的冰刃,毫無遮攔地撕扯著懸崖邊緣的一切。
    它呼嘯著,穿過嶙峋怪石的孔洞,發出淒厲如鬼哭的尖嘯。
    鹹腥的氣味濃重得幾乎凝成實質,帶著海藻腐爛的死亡氣息和一種若有似無、令人心悸的鐵鏽味。
    喻靈兒就站在這片絕壁的盡頭,腳下是數十丈深淵下翻湧著墨黑色泡沫的、狂暴的大海。
    巨浪狠狠撞擊著崖底,發出沉悶如雷的巨響,每一次撞擊都讓腳下的岩石傳來微弱的震顫。
    她單薄的身影在狂風中顯得搖搖欲墜,卻又像生了根般牢牢釘在那裏。
    風是她此刻唯一的、也是最狂暴的伴侶。它毫無憐惜地蹂躪著她。
    烏黑如緞的長發早已掙脫了任何束縛,被風徹底俘獲,在身後瘋狂地飛舞、糾纏、散開,宛如一麵獵獵作響的絕望旗幟,又似海底怨靈伸出的無數觸手,在鉛灰色的天幕背景下勾勒出驚心動魄的軌跡。
    發絲抽打在她冰涼的臉頰上,帶來細微的刺痛,但她渾然不覺。
    她身上單薄的衣衫被風緊緊壓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卻緊繃的輪廓,又被瞬間鼓蕩起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這無情的風扯碎,拋入下方那噬人的深淵。
    衣袂翻飛,發出急促的劈啪聲,與海浪的怒吼、風的嘶鳴交織成一首末日的序曲。
    就在不久前,大祭司那蒼老而充滿蠱惑力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鑽入了聚集在島上祭壇周圍所有信徒的耳中:
    【以虔誠之心,奉上純淨之血,行血祭之禮!】
    【此禮一成,纏繞我族數百載之詛咒,必將如晨霧遇烈陽,煙消雲散!吾等子孫,將重獲安寧,永享太平!】
    那聲音在狂風中似乎被撕碎,卻又清晰地烙印在喻靈兒的心上。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紮得她心頭滴血。
    喻靈兒垂在身側的右手,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正以一種近乎痙攣的力道,緊緊攥著一本破舊的書籍。
    書的封麵是黯淡的、仿佛浸染了歲月汙濁的暗黃色皮革,邊角磨損得厲害,露出了裏麵粗糙的紙板。
    書脊處有幾道深深的裂痕,仿佛隨時會散架。
    這本書,是她之前費盡心思從大祭司那張古老沉重的木床下,那個隱秘的暗格裏偷出來的。
    就是這本不起眼的、散發著黴味和腐朽氣息的古書,向她揭示了血淋淋的真相,撕開了籠罩在小鎮上空的、用謊言編織的厚重帷幕。
    書頁裏用古老晦澀的文字和詭異的圖畫,記載著這個所謂“詛咒”的起源——它根本不是天災,而是徹頭徹尾的人禍!是貪婪招致的、跨越數百年的血債!
    那個被全鎮奉若神明、慈眉善目至少在平日)的大祭司,根本不是什麽守護者,更不是她喻靈兒的親奶奶!
    她是喻靈兒的先祖。
    一個活了不知道多少代、依靠吞噬人魚血肉來強行延續生命的怪物!
    人魚肉賦予了她遠超常人的壽命,讓她得以苟延殘喘,但終究無法讓她真正不死。
    於是,一輪又一輪的捕殺開始了。
    那些美麗、神秘、本應自由遨遊於深海的生靈,被她的信徒用漁網拖拽上岸,在絕望中成為她延續腐朽生命的祭品。
    人魚的悲泣和詛咒,如同最濃稠的墨汁,浸透了這片海域和依附其上的土地。
    當大祭司的力量隨著她“輪回”的虛弱期而消退,無法再壓製那積攢的滔天怨念時,詛咒便如同瘟疫般爆發。
    鎮上的居民,那些平日裏看似溫順的鄰裏、親人,會在某個特定的夜晚,被無形的瘋狂攫住。
    他們會忘記彼此的身份,忘記所有的溫情,隻剩下最原始的、被詛咒扭曲的殺戮本能——他們將彼此拖拽、撕扯、殘殺,用最血腥的方式,將同伴的屍體扭曲、改造成他們曾捕撈過的“人魚”的模樣!
    那是一種何等扭曲、何等絕望的景象!
    而當瘋狂退潮,詛咒隨著大祭司力量的恢複而暫時蟄伏,幸存者們會再次陷入集體性的遺忘。
    他們繼續在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上繁衍、生活,繼續虔誠地供奉著那位帶來“安寧”的大祭司,渾然不知自己就是下一個輪回的祭品,渾然不知自己親手參與了這場永無止境的屠殺盛宴!
    這就是真相。
    得知這一切的瞬間,喻靈兒的世界崩塌了。
    那所謂的“血祭”,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絕不可能是為了拔除詛咒!
    那隻能是另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一個為了滿足大祭司那永遠填不滿的貪婪、鞏固她邪惡統治的陰謀。
    盡管暫時不知道【血祭】的真正目的,但此時最好的做法就是——逃走。
    遠遠地逃掉。
    去城裏,或者別的什麽地方。
    海風更加猛烈了,幾乎要將她推下懸崖。她攥著古書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書頁粗糙的觸感,像無數細小的牙齒啃噬著她的皮膚,也啃噬著她的心。
    然而,她的腳,卻像被無形的鎖鏈釘在了這冰冷堅硬的岩石上。
    她回頭望了一眼島嶼深處。
    那裏,祭壇的方向,隱隱有火光在灰暗的天色中跳動,伴隨著信徒們模糊而狂熱的祈禱聲,被風撕扯著送過來。
    一種沉重的、幾乎讓她窒息的覺悟,壓過了逃生的本能。
    她不能走。
    她必須留下。
    不是為了那虛假的“血祭”,不是為了那謊言編織的“救贖”。
    而是為了終結這一切!
    為了斬斷這延續了數百年的、由貪婪和謊言構成的、吸食著無數生命的罪惡鎖鏈。
    喻靈兒深深吸了一口凜冽刺骨、帶著海腥與血腥預兆的空氣。
    她將手中那本承載著沉重真相的破舊黃皮書,小心翼翼地、無比珍重地埋入腳下的黑土。仿佛那不是一本書,而是一枚足以點燃燎原之火的火種,一把刺向黑暗心髒的匕首。
    狂風再次卷起她的長發,如同黑色的火焰在她身後狂舞。她的眼神,穿透翻飛的發絲,望向懸崖下咆哮的、仿佛蘊藏著無盡怨怒的黑色大海,又緩緩轉向島嶼深處那跳動著不祥火光的祭壇方向。
    ……
    天空被翻滾的、墨汁般濃稠的烏雲徹底遮蔽,一絲天光也無。空氣粘滯,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海鹽的鹹腥,以及一種更深邃的、如同深海淤泥腐爛的惡臭。
    海島中心,是被巨大黑色礁石天然環抱的凹陷祭壇。
    祭壇本身是一個巨大的、仿佛由凝固黑曜石構成的碗狀深坑,坑壁刻滿了扭曲蠕動的、非人的符文,泛著幽綠或暗紫的磷光,如同某種巨大生物的血管脈絡。
    坑底並非實體,而是翻滾、沸騰著的粘稠物質——那絕非普通的液體。
    它呈現出一種汙穢不堪的暗紅色,像是沉澱了千年的淤血與腐爛海藻的混合物,不斷鼓脹著氣泡,破裂時發出“啵咕”的、令人作嘔的粘膩聲響,濺射出的粘液落在坑壁上,竟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下爬。
    整個祭壇散發著令人靈魂戰栗的邪惡氣息,仿佛直通地獄的胃囊。
    圍繞著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祭壇,站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袍人。
    他們的兜帽低垂,遮住麵容,隻露出蒼白僵硬的下頜。
    他們如同被無形的線操控的木偶,整齊劃一地高舉著枯瘦的手臂,口中發出低沉、含混、卻又異常狂熱的吟誦。
    那聲音匯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聲浪,在封閉的礁石環抱中回蕩、疊加,震得人耳膜發痛,心膽俱寒。
    每一次吟誦達到高潮,坑底的暗紅粘稠物質便翻滾得更加劇烈,仿佛在呼應這份扭曲的“虔誠”。
    “以血為引!以骨為橋!滌蕩汙穢!永絕詛咒!” 大祭司站在祭壇邊緣最突出的位置,枯槁的身影在祭壇幽光映照下如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