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門外傳來清脆響亮的三聲鼓掌，隨後又是一陣中氣十足的爽朗女聲。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果然夠聰慧，也有膽識！”
    原本堵在門口的男子快速側身，露出了身後那張帶著淺笑的熟悉臉龐。
    確實是熟悉，畢竟幾分鍾前才剛見過呢。
    隻是此刻的她已經脫下了那套不太合身的保潔製服，換上了一件深棕色的長款羊絨大衣，布料垂順筆挺，款式剪裁與細節處理都盡顯嚴謹輕奢。一頭平整的及肩短發，看著利落又得體。
    她就是漫澤爾娛的總裁，叱吒內娛的女強人，龍曼妮？
    龍曼妮隨意地抬手一擺，旁邊的男子便當場會意，不聲不響退了出去，再輕輕將休息室的房門從外麵帶上。
    房間裏終於隻剩下了她們二人。
    宣凝下意識便挺直了脊背，不知道是在向對方示威，還是在給自己壯膽。
    龍曼妮率先來到茶幾前，斂衣坐下，目光卻自始至終都定在麵前的少女身上，見她儀態從容，氣定神閑，嘴角又勾起了一抹讚許的淺笑。
    雖然這副臨危不懼的樣子很可能是她故意裝出來的，不過那股隨時隨地都能審時度勢的聰穎，確實讓人佩服！
    此女日後必成大器。
    可惜暫不知是敵是友，實屬讓人寢食難安啊！
    她衝著另一把椅子的方向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宣小姐請坐。”
    宣凝也懶得推辭客套，徑直走到椅子前，坐在了她的對麵。
    截至目前為止，對方的行為都沒有什麽不妥，十分的謙遜有禮，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和藹可親。
    這莫不是個假的龍曼妮？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今天找我，八成是想要和我談跳槽的事。不過在此之前，她肯定會問我是如何看穿她的偽裝的。
    果不其然，龍曼妮從桌麵上取出來一隻茶杯，往裏頭倒了大半杯熱茶後，再慢慢遞到對方的麵前，隨後便開門見山地問道：“你是怎麽識破我的？”
    其實一開始宣凝並沒有察覺到什麽，因為她在今天之前從來就沒有見過龍曼妮，更別提知道她的身材樣貌了。
    然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對方露出來的破綻實在是太多了些。
    宣凝舉起茶杯靠近嘴邊，輕輕抿了一小口。這一次是鐵觀音茶，滋味醇濃，還有一種獨特的花香味，夾雜在茶香之中，清新怡人。
    “第一個疑點是你的裸妝，雖然很淡很自然，但每個細節都處理地無懈可擊。”
    底妝打得很輕透，沒什麽遮瑕效果，目的應該是為了均勻膚色和提升肌膚光澤感；口紅是隻帶一點點粉的裸色，幾乎就要與原本是唇色融為一體了，乍一看還真以為什麽都沒塗；眼妝部分倒比較簡單，隻畫了一條很細的內眼線；眉毛也是畫過的，但是毛縷感特別明顯，仿佛就是自己長出來的。
    可以看出來，她確實是在努力把自己打扮得低調些。
    “換成別人很可能看不出來……”宣凝淡定無比地放下杯子，抬頭衝她勾唇一笑，表情頗有些小得意。
    “但誰讓我是專業的呢！”
    龍曼妮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眉宇間顯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就因為這個？”
    宣凝果斷地搖搖頭，“當然不是啦。畢竟一個普通的保潔女工，也擁有愛美的權利啊！”
    “不錯，沒有人規定保潔女工不可以化妝的。”對方的眉頭瞬間便舒展了開來，語氣也在不知不覺中帶上了幾分討教，“你之前說這是第一個疑點，那麽第二個疑點是什麽？”
    宣凝猛地往前一指，“就是你的手！”
    龍曼妮不自覺地低下頭，掃了一眼自己搭在桌麵上的手。
    有什麽問題嗎？
    “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但那雙手卻白嫩細膩如青年，沒有經常幹活所生出的老繭，甚至連皺紋都不見幾條。”宣凝鎮定自若地盯著對方，目光清明澄澈，如一汪深邃的山泉，“這絕對不是一雙整日操勞的女工的手，倒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婦人。”
    看到臉的時候，她隻會覺得這是一個縱使生活拮據、也依舊喜歡打扮的精致阿姨；而看到手的時候，她便馬上反應過來這絕對不會是一個普通的保潔女工。
    宣凝將雙臂放鬆地平攤在桌麵上，稍稍向前探了探身子，這恍若猛獸朝著獵物蓄勢待發的姿勢，在氣場上，竟隱隱壓了對麵的龍曼妮一頭。
    “要知道，女性的臉可以通過化妝和醫美等手段來修飾。但她的手所表現出來的，就是最真實的生活狀態，是輕易掩蓋不掉的哦！”
    “所以，我幾乎是當場就斷定了你的身份不一般。”
    龍曼妮恍然大悟，仔細端詳著自己的手，忍俊不禁道：“原來破綻就在這裏呀！”
    你的觀察力確實不錯。
    可是，這最多隻能說明我在喬裝，沒辦法證明我就是龍曼妮哦！
    “一個富太太，為什麽要費盡心機把自己裝扮成保潔女工呢？”宣凝用手指點著下巴，裝作疑惑不解的樣子皺眉思索，幾秒鍾後又似醍醐灌頂般睜大了眼睛，“哦，你應該是要試探某一個人，而且不能讓她認出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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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錯，隻有這種可能！
    “今天是周末，而且已經過了冬令時的五點半下班時間，現在還留在大樓裏的，也就是外出拍攝物料的幾個學員，以及跟著她們的工作人員和攝影團隊了。”
    宣凝再一次直視著龍曼妮的眼睛，像是想從對方的目光中瞧出些端倪，以獲取真正的答案：
    “您究竟是要演戲演給誰看呢？”
    龍曼妮並沒有說話，隻是一味嘴角含笑地望著她，期待著她能說出什麽讓自己心悅誠服的東西來。
    上麵那個問題，龍曼妮沒有回答，宣凝倒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反而是再次拋出來了一個疑問：“而且，這棟大樓是龍曼妮的產業，裏麵的員工都是漫澤爾娛的人，你是如何能隱藏身份、又順利弄到那麽一整套裝備混進來的呢？”
    微微上揚的眼角迸射出狡慧的精光，“除非……你就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你就是龍曼妮！”
    “分析得很不錯！”她這兩番自問自答，思路清晰，邏輯通順，惹得龍曼妮忍不住撫掌大笑，眼神中的欣賞愈發濃烈，“但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問題沒有答出來。”
    宣凝舉起麵前的茶杯，又喝了一小口後，才悠悠說道：“您要試探的人，應該是我吧？”
    對方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可沒有撞到你哦！”
    剛才我們兩個唯一的身體接觸，就是你跑過去扶我的時候，這還是你主動的呢！
    “對，你撞到了柏娜，還故意弄髒了她的衣服，從表麵上看，你的目標似乎就是她。但隻要仔細想想，就完全說不通。”
    “哪裏說不通？”
    宣凝抬手撩了撩頭發，不慌不忙地解釋道：“尹柏娜性格潑辣又沒什麽城府，一向都會將所有的情緒寫在臉上，她會有什麽樣的反應，猜都能猜得到，完全沒必要演這麽一出戲來探她的虛實。”
    “剛才那四個學員裏麵，唯一值得您大費周章的，也就隻有我了吧。”
    就此，所有的線索便都已然理順，連在一起了。
    而後來，那兩個突然出現的男子將自己帶到了這裏，也就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
    “宣凝，你果真是個十分伶俐的丫頭！”龍曼妮對著她讚不絕口，眼中是未加半分修飾與偽裝的喜愛，估計確實是出於真心，“不愧是能憑一己之力，斬獲節目中斷層熱度的黑馬！”
    這番心思，注定不會是池中之物。
    宣凝謙遜地低頭淺笑，“龍總過獎了，我隻是在腳踏實地而已。”
    我能達到現在的成績，靠得可是我自己的真本事，從來都沒使過什麽小手段哦！
    兩人嘴上相互恭維著，實際卻是各懷心思，暗暗較勁。
    平靜的湖麵下往往藏著波濤洶湧的漩渦，隻要不去招惹，它便會一直安寧；但要是有人不知死活地去點破，便終將萬劫不複。
    兩盞精美的紫砂茶杯在半空中輕輕一碰，淡黃色的茶湯隨著震動泛起層層漣漪。
    持杯的兩人相視一笑，如同一對相識多年的莫逆之交。
    龍曼妮抿了一小口茶後就放下杯子，打量著對麵的人，終於開始了今天真正的話題：“當日梁秘書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承蒙龍總錯愛。”宣凝先是受寵若驚地感謝了一番，隨後又看似單純乖巧地詢問道，“不過我要是跳槽到了漫澤爾娛，於你我有什麽好處嗎？”
    龍曼妮的眉頭微微一緊，這小丫頭現在又想搞什麽鬼？
    罷了，她既然這麽問，那我就如實回答，倒要看看她究竟揣著什麽樣的心思！
    “於我的好處很多。你聰慧、漂亮、有實力，而且風格獨特，吸粉能力強，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搖錢樹。你在訓練營裏或許不知道，外頭可是有好多家公司要搶著簽你、好多金主指名道姓要買你呢！”
    “於你的好處就更多了。我們漫澤爾娛是內娛數一數二的大公司，從來都不缺營銷與資源，隻要你好好跟著我幹，為我掙錢，我自然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就算是把你捧成家喻戶曉的頂流明星，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說完之後，龍曼妮便一直觀察著宣凝的反應。
    “聽起來真的很有誘惑力呢！可是……”對方眉心微蹙，欲言又止，雙手輕輕攥拳，似是十分的為難。
    龍曼妮想了想，拉起她的一隻手，在手背上慈愛地拍了拍，“我知道你現在的公司是你自己一手創辦的，有些特殊的感情也很正常。不過欲成大事，自然就要有些取舍，你那麽聰明，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多謝誇獎，我知道自己很聰明！”宣凝?噙著微笑，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而且我也知道，像您這種癡迷於總攬大局的領導者，是絕對不會喜歡一個聰明又有主見的手下。因為您總會擔心他們背叛你，甚至直接頂掉你的位置……”
    宣凝微微彎腰，覆在桌麵上，同時抬起頭，用乖順的上目線直勾勾地盯著她，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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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說錯吧？”
    說來也奇怪，此時宣凝的姿勢其實是有一些示弱討好的意味，尤其是她本身就長得清純可愛，嘴角含笑的上目線攻擊，像極了一隻嬌滴滴的小寵物，看得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但在龍曼妮的眼中，麵前人活像一隻修行千年善於偽裝的狐狸精，秀麗的皮囊下，藏著深不可測的幽暗與危機，甜美的笑容背後，透出來的是洞察一切的得意與狂妄。
    這種感覺讓她很不安，莫名一陣後脊發涼，心如戰鼓。
    可能是專屬於上位者的權威被挑戰了吧？亦或者是遇到了一個深不可測的對手，感覺自己的主導權在漸漸流失？
    龍曼妮扯扯了有些僵硬的嘴角，“你到底想說什麽？”
    或許是覺得自己將對方逼得太緊了，宣凝很快便坐直了身子，無辜地眨眨眼睛，“我隻想知道，您許諾給我的這些好處，是真的會兌現？還是隻是在單純地畫大餅？”
    龍曼妮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你信不過我？”
    “哈哈哈……”宣凝突然間就捧腹大笑，像是聽到了什麽十分滑稽的東西，肩膀和後背止不住地顫動，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龍曼妮很有耐性地等到對方笑完，這才聽到了一句——“資本家的話，是最不能相信的了！”
    嗯，話粗理不粗！
    確實有些時候她說出來的話，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扯淡。
    不過她剛剛說的話，倒是句句出自真心。
    她確實覺得宣凝資質出眾，也確實肯花大精力培養她。
    嗯，至少她現在還沒有想要反悔的意思。
    龍曼妮思索片刻後，低首一笑，坦率地攤開雙手，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那你想讓我做什麽，來表現我自己的誠意呢？”
    你想要什麽？
    營銷？資源？抑或是簡單粗暴的金錢？
    我都可以現在立刻馬上給你！
    隻要你能站到我這一邊！
    可宣凝隻是定定地看著她，神色淡然，始終一言不發。
    許久過後，她才輕輕地吐出了三個字：“沒必要。”
    是的，沒必要。
    她從來都不想簽約漫澤爾娛，無論對方給出了多麽誘人的條件，都不會改變這一結果的。
    “或許我們兩個真的很像吧。”迎著對方不得其解的目光，宣凝無奈地笑道，“對我而言，隻有自己開的公司，才能托付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你喜歡在所有的人際關係上都占主導地位，巧了，我也是。
    總而言之，寄人籬下、看人眼色生活的不穩定感，是我絕對沒有辦法接受的。
    “可是，如果你最終成團出道了，不還是要和漫澤爾娛簽訂兩年的分約嗎？那和現在直接簽約我們公司有什麽區別？”
    這個問題實在是過於簡單，宣凝都忍不住笑出了聲，“哈，全約和分約，當然不一樣啦！”
    就像是合法伴侶和出軌情人之間的區別，一個是同自己相伴終生的人，必須要各方麵了解透徹，精挑細選，還需要彼此之間的全身心信任；另一個則可以當做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可以情到濃時相濡以沫，也可以隨時隨地一走了之。
    宣凝舉起茶杯，將杯中剩下的茶湯一飲而盡，如同在為二人的談判畫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
    “不管什麽時候，都要給自己留一條安全的退路，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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