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把櫥櫃裏的大木碗拿出來。”奶奶坐在灶台前，往爐膛裏添了把柴火，火星子“劈啪”蹦出來。
    小花踮著腳夠到櫥櫃最上層，那個比她臉還大的木碗正穩穩地躺在棉布裏。碗沿刻著歪歪扭扭的葡萄藤花紋，是爺爺生前親手雕的，聽說比媽媽的年紀還大。“奶奶，這個碗都掉漆了，咱們換個新的吧。”小花摸著碗底的裂縫，忍不住嘟囔。
    奶奶接過木碗，用圍裙擦了又擦：“傻丫頭，這碗啊，裝的粥比瓷碗香十倍呢。”她舀了一勺新熬的南瓜粥，米香混著南瓜的甜膩在屋裏打轉。小花舔了舔嘴唇，剛要伸手接，窗外突然傳來小夥伴的喊聲：“小花，去河邊抓蝌蚪呀！”
    “來啦！”小花猛地站起來，手肘撞翻了木碗。“砰”的一聲，木碗摔在青磚上，裂成了三瓣。奶奶的手懸在半空，半天沒說話。小花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奶奶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奶奶撿起碎碗片，指尖輕輕劃過刻痕：“這是你爺爺用後院的老梧桐木做的。那年我剛懷上你爸爸，他整夜打磨這個碗，說要給未出世的孩子盛第一口米湯。”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見奶奶鬢角的白發，像木碗上的裂紋一樣顯眼。
    小花蹲下來，把碎碗片攏成一堆：“奶奶，我能修好它嗎？”奶奶歎了口氣：“傻孩子，木頭裂了怎麽補……”話沒說完，小花已經抱著碎碗跑出門。
    村頭的李爺爺是老木匠，作坊裏堆滿了刨花和砂紙。“爺爺，能幫我粘好木碗嗎？”小花舉著碎碗片，鼻尖凍得通紅。李爺爺戴上老花鏡，搖搖頭：“膠水粘得住木頭，粘不住人心啊。你爺爺做這碗時，每道刻痕都帶著念想，哪是膠水能補的？”
    小花低頭看著碎碗，突然想起爺爺留下的木工箱。那個上著銅鎖的舊箱子，正躺在奶奶的床底下。她跑回家，拖出箱子，裏麵的刨子、刻刀都結著薄灰，還有半罐木工膠——是爺爺臨終前沒用完的。
    “我自己來。”小花學著記憶裏爺爺的樣子，把碎碗片對齊。裂縫歪歪扭扭的，像條幹枯的小河。膠水抹上去時，她不小心沾到手指， sticky 的怎麽都擦不掉。奶奶端著熱粥進來，看見她趴在地上，鼻尖幾乎貼到碗片：“小花，先吃飯吧……”
    “不！”小花倔強地搖頭，“爺爺做碗的時候，肯定不怕累。”她想起去年冬天，爺爺坐在門檻上給她削木馬，木屑落滿膝蓋，卻笑著說“慢工出細活”。現在她握著刻刀，輕輕修補碗沿的缺口，木屑簌簌掉在圍裙上，恍惚間，好像爺爺的手正覆在她手背上。
    整整三天，小花一下課就趴在八仙桌上補碗。裂縫終於合嚴了，她又用砂紙細細打磨，把奶奶梳頭用的杏仁油塗在木碗上。陽光照過來時，木碗竟透出溫潤的光澤，像爺爺當年看奶奶的眼神。
    除夕夜，奶奶把木碗擺在餐桌中央。爸爸從城裏回來，看見碗上的新刻痕——那是小花偷偷刻的小太陽，歪歪扭扭卻充滿生機。“爸做的碗，現在有小花的印記了。”爸爸摸著碗沿笑，眼角卻閃著光。
    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來，奶奶第一個把餃子夾進木碗，遞給小花：“嚐嚐，是不是比以前香？”小花咬了口餃子，韭菜雞蛋的香味在嘴裏散開，混著木頭淡淡的清苦。她忽然明白，這碗之所以珍貴，不是因為漂亮的花紋，而是爺爺刻下的期待，奶奶擦拭時的溫柔，還有自己修補時的眼淚和努力。
    如今，木碗依舊擺在櫥櫃最上層。每當小花幫奶奶盛粥，總會想起那個摔碎的夜晚，想起李爺爺說的“帶念想的東西，要用心疼”。陽光穿過窗台上的綠蘿，在木碗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極了爺爺木工箱裏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原來最珍貴的，從來不是完美無缺的物件，而是藏在裂痕裏的，一代又一代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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