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該回家啦！”
    媽媽的聲音從鐵柵欄外飄進來，像根細細的線，輕輕扯著朵朵的衣角。她正趴在幼兒園的木馬上，用蠟筆在掌心畫小花，聽見喊聲後，指尖的紫色顏料蹭到了裙子上。
    “再玩一會兒嘛！”朵朵頭也不抬，眼睛盯著新來的轉學生——那個叫小安的男孩，正獨自坐在秋千上，把藍色的書包抱在胸前。他的頭發短短的，像小刺蝟的刺，皮膚白得像冬天的雪。
    “朵朵，小安是自閉症寶寶，離他遠點兒。”
    昨天接園時，隔壁班的王阿姨曾悄悄對媽媽說。媽媽當時點點頭，可朵朵看見，小安摔倒時，媽媽比誰都跑得快，還從包裏掏出創可貼，輕輕貼在他膝蓋的傷口上。
    “小安，一起玩滑滑梯吧？”朵朵蹦跳著跑過去，辮子上的蝴蝶結跟著晃呀晃。小安抬起頭，眼睛像蒙著霧的玻璃珠，卻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蝴蝶結。朵朵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半步，小安的手懸在半空，像隻找不到方向的蝴蝶。
    “別碰我！”朵朵下意識地喊。
    小安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嘴唇微微張開，發出“啊啊”的聲音。朵朵看見他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像被踩到尾巴的小貓。這時老師走過來，輕輕牽起小安的手：“我們去玩積木好不好？”小安順從地跟著走了，藍色書包的拉鏈上，掛著枚銀色的星星掛飾，在陽光下一閃一閃。
    那天晚上，朵朵在浴缸裏玩小黃鴨，突然問媽媽：“自閉症是什麽呀？”
    媽媽往水裏滴了幾滴泡泡液，白色的泡沫立刻堆成小山：“就像小安心裏有一堵，把他和外麵的世界隔開了。他不是不想說話，是不知道怎麽說；不是不想交朋友，是不知道怎麽做。”
    “那……怎麽才能拆掉那堵牆呢？”朵朵把鴨子按進泡泡裏，又猛地拎起來。
    媽媽笑了，用濕毛巾擦她的小鼻尖：“也許需要很多很多的耐心，還有一點點勇氣。就像你學遊泳時，一開始害怕水，慢慢練習才敢浮起來，對不對？”
    第二天早餐時，朵朵把自己最愛吃的草莓醬麵包裝進保鮮盒。到幼兒園後，她看見小安正坐在花壇邊，用樹枝戳螞蟻洞。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旁邊的書包上，星星掛飾還在晃。
    “給你。”朵朵把麵包遞過去，手心還留著果醬的甜香味。
    小安抬頭看她，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像在彈鋼琴。過了好久，他才慢慢伸出手，指尖剛碰到麵包，突然“啪”地打掉了它。麵包滾進泥裏，草莓醬蹭在草葉上，像朵被踩扁的花。
    朵朵的鼻子發酸，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小安卻突然站起來，從書包裏掏出一塊皺巴巴的巧克力，塞進她手裏。巧克力的包裝紙印著星星圖案，和他書包上的掛飾一模一樣。
    “小安！怎麽能搶小朋友的東西？”路過的保育員阿姨皺起眉頭。
    小安的手指又開始敲膝蓋，速度越來越快。朵朵看著他漲紅的臉，突然想起媽媽說的“圍牆”。她撕開巧克力包裝，掰成兩半，把大的那塊遞回去：“我們交換吧！”
    小安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手裏的巧克力。當他終於接過巧克力時，指尖像小蝴蝶一樣輕輕碰了碰朵朵的手心。這一次，朵朵沒有躲開。
    接下來的日子裏，朵朵發現了許多小安的秘密：他每天早上都會把書包裏的東西全部倒出來，再一件一件擺成整齊的直線；聽見下課鈴聲時，會把雙手捂住耳朵，輕輕搖晃身體；最喜歡玩積木，能把彩色積木搭成高高的塔，卻從不允許別人碰。
    “朵朵，別去惹那個怪小孩。”小雨拽著她的袖子，“上次他把我的拚圖全扔到地上了！”
    朵朵看著遠處正在搭積木的小安，他的舌頭微微伸出嘴角，神情專注得像在建造一座城堡。“他不是怪小孩。”朵朵輕聲說，“他隻是住在不同的城堡裏。”
    那天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朵朵看見小安的積木塔突然倒塌了。他盯著散落的積木，身體開始發抖，喉嚨裏發出“嗯嗯”的聲音。朵朵想起老師說過，這是他情緒失控的表現。
    “小安，我們一起搭好不好？”她蹲下來，撿起一塊藍色積木，“你看，這個可以當大海。”
    小安沒有看她，隻是抓起一塊紅色積木，重重砸在地上。朵朵嚇了一跳，卻看見積木滾到她腳邊，剛好和藍色積木拚在一起，像太陽掉進了大海。
    “哇！它們變成晚霞啦！”朵朵故意提高聲音，“要是再加上黃色的雲朵……”她把黃色積木放在紅色和藍色中間，“你看，像不像幼兒園門口賣的三色冰淇淋？”
    小安的手指停止了敲擊，慢慢撿起一塊綠色積木，放在“冰淇淋”旁邊。朵朵忍住笑，又找出白色積木：“這是奶油，要輕輕放在上麵哦。”
    當他們搭出一座有彩虹屋頂的城堡時，周圍已經圍了好幾個小朋友。小雨突然指著塔頂的星星掛飾不知什麽時候被小安拆下來安上去了）：“好像童話裏的魔法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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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安抬頭看了看大家，又迅速低下頭，手指在膝蓋上敲了兩下——這次的節奏，像在打拍子。朵朵想起媽媽說的“耐心和勇氣”，突然發現小安敲打的，正是他們每天做早操時的音樂節奏。
    “我們給城堡編個故事吧！”朵朵盤腿坐在地上，“從前，有個住在星星城堡裏的小王子……”
    “他有一隻會飛的小狗！”小雨興奮地接話。
    “還有能長出蛋糕的樹！”胖胖的樂樂舉起積木當蛋糕。
    小安突然伸手，從書包裏掏出一本繪本，翻到畫著星空的那頁，輕輕放在城堡旁邊。朵朵看見繪本封麵上寫著“小安的書”，原來他早就準備好要和大家分享了。
    現在，每天早上入園時，小安都會在書包裏裝兩顆糖：一顆給自己，一顆給朵朵。他們發明了隻有兩個人知道的秘密手勢——碰一碰指尖，再輕輕晃三下，代表“今天天氣真好”。
    上個月的親子運動會上，小安第一次主動牽住了朵朵的手。他們在“兩人三足”比賽中跌跌撞撞地跑著，小安的肩膀偶爾碰到她的，像春天的風一樣輕。當他們終於到達終點時，小安突然指著天上的雲，清晰地說：“雲……朵。”
    朵朵愣住了，周圍的歡呼聲好像突然消失了。她看著小安的眼睛，發現那層薄霧般的東西正在慢慢散開，露出星星一樣亮晶晶的光。媽媽後來紅著眼睛說，那是小安第一次主動叫出小朋友的名字。
    現在，幼兒園的花壇邊，常常能看見兩個小小的身影。朵朵給小安講繪本時，他會用手指著圖畫輕輕點頭；小安搭積木時，會留出最上麵的位置，讓朵朵放上那顆星星掛飾。他們誰都沒提過那堵但每當陽光穿過柵欄，在他們腳下織出金色的網時，朵朵都覺得，有些東西正在悄悄融化，像冬天的雪，變成了春天的小溪。
    離園時，小安突然拽了拽朵朵的衣角，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水果糖，塞進她手裏。糖紙是星星圖案的，和他書包上的掛飾、繪本裏的星空一模一樣。朵朵剝開糖放進嘴裏，甜甜的味道裏，好像還混著積木的木頭香、繪本的油墨香，還有每次碰指尖時，那種癢癢的、暖呼呼的感覺。
    風吹過幼兒園的滑梯，把秋千上的鈴鐺吹得輕輕響。朵朵看著小安蹦跳著走向接他的爸爸，藍色書包上的星星掛飾晃呀晃，突然覺得那不是圍牆的影子，而是一串通往星空的鑰匙——隻要有足夠的溫柔和等待，每扇門都會慢慢打開，讓陽光跑進去，把孤單的角落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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