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間，愛麗絲以為格蕾絲能看到她。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格蕾絲的目光，落在了她的位置。
    格蕾絲拉了拉菲歐娜的衣袖，轉身走到愛麗絲身邊，彎腰摸索著，在水中撿起一個掉色的玩具。
    那是一條被做成小魚的玩偶，裹在一張藍色的舊布中。
    愛麗絲本能想到一個詞——“繈褓”。
    格蕾絲珍惜地擦拭繈褓布偶上的泥沙，動作輕柔。
    “那不是你的養父母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嗎？”
    菲歐娜探頭，問，
    “我剛到村子的時候就見過，好像是前兩年送的吧。”
    格蕾絲點點頭。
    “每年的4月2號是神女的祭典，但隻有你的家人會記得這也是你的生日。這份禮物是手工做的，你的養父母有心了。”
    菲歐娜走過來摸摸布偶，態度鬆動幾分，
    “他們今年送了你什麽？”
    格蕾絲垂下眼，沉默片刻後，輕輕搖頭。
    今年，她的生日被人忘記了。
    格蕾絲等了很久，祭典結束後，沒有人來找她。
    那日唯有魚兒更活躍了一點，圍著她親昵打著轉。
    菲歐娜的表情一梗，眉梢間的憤怒浮現。
    但格蕾絲低著頭，安靜的一如往昔。
    菲歐娜的憤怒很無力，她轉過臉，不願再看格蕾絲那沉默而仍懷有希冀，不舍放棄的仁善。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菲歐娜快步離去，
    “他們不值得。”
    格蕾絲收起繈褓布偶，沒有告訴菲歐娜——她喜歡這個布偶，不僅僅是因為這是禮物，還因為這個繈褓呈現出的小魚，是仔細包裹著的。
    格蕾絲從中，窺見了那個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麵的親生母親的愛。
    她相信，媽媽肯定是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麻煩，才不得不將她安置在水中，任她一路漂流。
    格蕾絲能抓住的東西太少，現在，也隻有親生母親的愛還沒有變質了。
    她摸摸布偶，垂下眼，再度離開。
    踩水聲逐漸遠去，愛麗絲想要追上，卻怎麽也拉近不了距離，隻能眼睜睜看著屬於過去的影子消失在轉角。
    少女青澀而善良的麵容，與湖中枯骨呢喃的“讓她養父母來”的惡毒舊事交替，讓愛麗絲明知不可為，卻仍忍不住高聲喊道：
    “格蕾絲，不要順從他們，他們會沉你入湖，以神意之名，徹底撕碎你的！”
    “等到那一刻……”
    愛麗絲看著恢複成空蕩的溶洞，伸出去的手頹然垂下。
    眼前明明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但她好似已經看到格蕾絲被沉湖的那一幕——
    村民雲集，簇擁著中心那些身穿黃色長袍的人。
    在昏暗的天色下，被選定的祭品在歡呼中被斬斷一切生路，活生生沒入淵黑的水麵，留下越來越小的水花。
    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那些被扔下去的祭品裏，格蕾絲是第一個犧牲者，而不是最後一個。
    少女與兒童，自此成了村民們覬覦的“寶物”，用來交換許願資格的貨幣。
    “噗通——”
    落水聲響起，愛麗絲看到的是格蕾絲。
    浮現在邁爾斯眼前的，則是一小團血肉模糊的胎兒。
    他本已答應愛麗絲，絕對不會被變幻的時空絆住前進的腳步，要努力從中爭取想要的位置。
    但那些堅定與期待，在此刻化為烏有，隻剩一個悲痛欲絕，幾近崩潰的男人。
    他預想的那些不堪過去，比不上真相的萬分之一。
    熙熙攘攘的人群圍觀完新村民尤金夫婦獻上的祭品後，心滿意足的各自離去。
    尤金夫人帶著些許的不忍，側過臉，低聲道：“自你接下那起委托，已經整整6個月了。”
    “我們總算是妥善的…處理好她了。再也不會有人見到她了，所有的秘密都被湖水吞噬。親愛的，我們選了一個不太妙的地方，永遠都離不開湖景村了，這代價超乎預期，是否……”
    “我會寫封信，暗示唐納利先生多付一點錢的。”
    尤金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低聲道，
    “我聽聞他的兒子發起了一項令人不安的調查，還拿著那個女人的畫像到處去打聽。這樣下去，他總有一天會找到我們頭上的。”
    “這可是要人命的大事，必須由唐納利先生來妥善解決，確保我們不會被找上門來。”
    尤金夫人點點頭，忽而道：
    “那女人還以為我們讓她生下孩子，是給孩子一條生路……她斷氣前留下的那些東西，要不要一起埋了？”
    “畢竟我們做的事太……我怕她會變作厲鬼，回來找我們索命。”
    尤金毫不猶豫道：“怕什麽？我們拿錢辦事罷了，她真正該恨的，不是委托我們的人嗎？”
    尤金想起了什麽，隨意道，
    “還有她的丈夫。”
    “我可是看著她眼裏的光一點點暗淡下去，從希望走向絕望，這漫長的6個月裏，她的心情已經從期盼轉成了怨恨。”
    “那女人留下的物品，給娜塔莎玩吧，正好，說不定娜塔莎會因此喜歡跳舞呢？”
    湖景村的新村民尤金與其他人邊說邊笑，一起離開了祭祀儀式。
    這些陳舊的陰影穿過跪在積水裏的邁爾斯，像是無數利箭，劃破一層層時間的薄霧，穿過邁爾斯的心髒。
    不止落在了心上，還有部分，帶著劇痛的毒藥，刺透骨髓，從另一端探出血淋淋的彎鉤。
    “美智子，你懷孕了……”
    邁爾斯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隻能聽到眼淚連串的滴落在積水中的動靜。
    一滴一滴，苦痛滋生。
    邁爾斯思考過無數次——在美智子失蹤的這件事上，他的失職。
    父親不喜歡美智子，他有所察覺。
    但他那時太年輕，看待家人時總懷有一份樂觀。
    軍隊的調令不可不從，邁爾斯因公外出前，考慮過美智子的居住問題。
    她性格太羞怯，還有那磕磕絆絆的英語，讓邁爾斯不放心她獨居。
    他以為——父親多少會看在他的麵子上照拂一下美智子。
    明明離家前，邁爾斯還拉著兩人拍了一張合照。
    父親黑著臉，卻沒有掙脫邁爾斯的手，而是板著一張臉站在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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