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到處都是混亂。
    亂中有序，慌張奔跑的人群有著明確目標，那就是愛麗絲與瑪爾塔所在的莊園長廊。
    雕有精美花紋的蠟燭開裂，搖曳傾斜的燭火逐漸暗淡下來，讓長廊顯得有些陰森。
    向來注重儀態的老管家失了優雅，捂著眼睛瘋狂咳嗽，喘不上氣。
    不止是他，附近的人同樣不好受，在信號槍造成的大片煙霧中難以呼吸，視野一片模糊。
    造成這種局麵的元凶比他們還虛弱，瑪爾塔靠本能開完那一槍後，整個人完全失了力氣，栽倒下去。
    愛麗絲接住她的手有些發抖。
    愛麗絲也沒想到，瑪爾塔真能開出這一槍。
    信號槍與普通的槍械還是有區別的，尤其是近距離釋放，怎麽不傷到自己是一個需要經驗和運氣的問題。
    愛麗絲也沒抱多大希望，隻是想著試一試，在瑪爾塔耳邊曆數所有她可能在意的事。
    曾經的夢想，現在的心願，美智子的期望，還有被多重身份層層掩埋，有些陳舊泛黃的飛機模型。
    這些在下午為了喚回瑪爾塔的神智，都試過一遍了，所以愛麗絲額外補充了幾句——
    她需要瑪爾塔親自開出的最穩妥的一槍，這可以讓全員的生還率至少提高一半。不然愛麗絲擔心自己操作失誤，對他們目前所處的絕境起到反作用。
    不知道哪句起了作用，愛麗絲僅作最後嚐試的行為，居然真讓瑪爾塔的眼皮微微顫了下。
    當幕後的處刑者在黃泉路上短暫一露麵，愛麗絲還在去拔瑪爾塔掛在腰間的信號槍時。
    始終顯得難受痛苦而毫無殺傷力的瑪爾塔迅速拔槍，一槍過去，萬籟皆靜。
    連愛麗絲都沒反應過來，呆愣了一瞬間。
    幸好身體比思維更快響應行動，聽著老管家捂著眼睛嘶吼著呼喚支援，感受著四麵八方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與驚叫，愛麗絲抓緊失力的瑪爾塔，最後看一眼被正麵攻擊阻攔的處刑人，按照預想混入煙霧。
    老管家的眼睛勉強睜開一絲細縫，他一邊指揮著傭人去追，一邊從胸前口袋中抽出幹淨柔軟的亞麻方巾，快步走上前遞給猛然受擊，暴躁不已的老人。
    巴爾克接過來，狠狠擦了一下臉龐，甩甩頭。
    巴爾克熱衷於機械與機關，他對自己也有著一定改造，被齒輪包裹的眼睛無事，精準掃描出愛麗絲最後回望時的轉頭動作。
    巴爾克丟開方巾，重重喘了兩口氣，覺得自己到底是老了，連這麽點衝擊都有點受不住，讓假戲有幾分真做的趨勢。
    “那把信號槍在空軍手裏的威脅性超出了我的預期。”
    巴爾克虛弱舉起了被改裝成鐵爪的右手，道，
    “我的機關控製台受損嚴重，情況有變，沒辦法使用全局監控了。你先去安排路線巡邏搜捕那名記者，我去通知其餘員工出動，和他們商量一下。”
    巴爾克是在老管家麵前受傷的，遭到了波及的老管家親身驗證過信號槍的威力，對巴爾克的說辭信以為真。
    他點點頭，將最近的傭人派去攙扶巴爾克上樓休息，轉身緊鑼密鼓調度著後麵趕過來的人。
    巴爾克沒拒絕外人的近身，不斷冒煙的機械臂搭在傭人肩上，腳步踉蹌的艱難離開。
    他的機關控製台確實出了點毛病，從而導致莊園監控損毀，打不開，看不了了。
    要是傷及了儲存，可能連之前的部分都會出現問題。
    監控下線是計劃的第二環，方便愛麗絲擬定的後續發展，讓巴爾克中槍也是在盡量事後減少巴爾克的嫌疑。
    這部分有著戚十一的參與完善，是她建議巴爾克以顧忌記者的名頭親自下場，從而受傷隱退。
    倘若老管家讀過東方的兵書，大約會一拍大腿，知曉什麽叫做苦肉計。
    可惜老管家沒讀過，他望著壓抑不住驚慌之色，在煙霧中穿梭的莊園傭人，心裏擔憂著年事已高的巴爾克。
    “咳咳咳……”
    老管家咳嗽著，睜著一雙浸著紅血絲的眼睛，堅定道，
    “那名記者似乎是往繆斯回廊那邊去了。”
    “所有人，加大對繆斯回廊的搜索力度，不擇手段，一定要把她挖出來！”
    亂糟糟的人群勉強維持著秩序，將愛麗絲與瑪爾塔列為重點目標。
    莊園的人力並非無窮無盡，著重關注了一方，自然就會在其他地方稍顯薄弱。
    所以黛米聽到槍響，直接站起，在餐廳裏高呼時，隻有寥寥幾個傭人注意到了這裏的不對勁。
    還不等他們將這情況向上稟報，請求控製場麵，一道從內部伸出的黑手利落打昏了這些機警的家夥，最先踹開餐廳大門。
    她一手拎起裙子，另一隻手拿著機關簫，快速掃視了一下餐廳裏的情況，頷首——
    “很好，是愛麗絲跟我提過的波本小姐和克拉克先生。”
    “跟我來，我們沒有可以浪費的時間。”
    麵對戚十一的催促，黛米搖搖晃晃站起來，走的每一步都東倒西歪。
    她打了一個酒嗝，唇齒間吐出的酒氣足以醉死一個不善飲的旱鴨子了。
    “去哪？”
    伊萊多問了一聲。
    他所知的情報最少，因為愛麗絲遞給他的那張紙條上麵隻有三句話——
    一、投她。
    二、有人能勝利就是最大的謊言，死局無解。
    三、槍聲響起，會有人來接應，想活就跟上她，死局可逆。
    伊萊對第二句持保留意見，但第一句與第三句的陸續驗證，讓他多了幾分慎重。
    現在也更迫切的想知道愛麗絲都發現了什麽，又打算做什麽。
    當然，詢問歸詢問，沒有耽誤伊萊跟上戚十一。
    戚十一，黛米，伊萊依次離開餐廳。戚十一頭也沒回，簡單答道——
    “你們喝的酒裏麵有一種特殊藥物，稱為【狄俄尼索斯】，也就是希臘神話中的酒神。”
    “隨著時間的推移，你們的情緒會越來越不穩定，逐漸偏向於瘋狂。”
    “不管你覺得你有沒有受到影響，但我們必須先要拿到解藥，才能免除後顧之憂。”
    戚十一邊說，邊揮舞著機關蕭。
    她碰到一個滿臉驚愕的傭人照腿就是一棍子，等對方失去行動能力後就不再戀戰，帶著兩人在偌大的莊園裏七拐八扭。
    這些人都不是她的一合之敵，戚十一控勻氣息，抽空繼續解釋一二，
    “波本小姐的哥哥是一位藥劑師，昨天晚上被愛麗絲與我救了下來，藏匿在傭人休息區。”
    “今天的計劃不複雜，愛麗絲小姐吸引走主力軍，我帶著你們去接藥劑師，然後繞去起居室。”
    “起居室的地下有一個秘密實驗室，規模不大，但隻要我們拖點時間，足夠那個藥劑師鼓搗點或許能用上的不明液體了。”
    戚十一輕飄飄說著計劃的第三環，
    “等半成品到手，我們就去後院，愛麗絲小姐會在那裏和我們會合，然後一起殺出去。”
    她說的是如此輕描淡寫，好像這個計劃真的很簡單，簡單到宛如上山拔個草。
    “我就不問愛麗絲小姐是怎麽知道這裏有一個實驗室了。”
    作為信奉自然的先知，伊萊體能還是夠用的，現在呼吸隻是略微急促了一點點，
    “幾個關鍵問題——”
    “藥劑師到實驗室之後要多久？他不可能邊跑邊把那些瓶瓶罐罐裏麵的東西倒來倒去吧？”
    “就算愛麗絲小姐吸引了主力，讓我們前期相對自由。可這裏的人又不是傻子，給他們一點時間，他們肯定會反應過來。”
    “那個地下實驗室有沒有其他出入口？還是說……”
    戚十一平靜道：“隻有一個出入口。”
    這意味著讓山姆進到實驗室配藥後，他們必須守好唯一的門，既不能讓外人打擾山姆，也不能讓撤離的路徑被圍死。
    戚十一淡定道，
    “即使愛麗絲帶著那位狀態極差的空軍，也堅持獨自承擔起牽製主力搜查力量的任務。”
    “因為你們這邊更需要我。克拉克先生，你和我留在門外。”
    “波本小姐的任務是說服那位藥劑師，臨時充當一下他的助手，督促他不要在實驗室裏耽擱太久，越快越好。”
    從餐廳出來後，短短一段路程，戚十一利落的身手展露無遺，令人信任。
    喝懵了頭的黛米自然是覺得這計劃簡直完美無缺，太棒了，幹就完事。
    伊萊卻冷靜清楚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計劃的薄弱處在他腦海中不斷放大。
    一環接一環的行動，主打的就是一個措手不及。
    就像老管家開始沒想到愛麗絲會投自己，投出去之後又想不到會有人因此受傷的戲。
    壓根沒有料到處刑人吃虧，更沒有料到信號槍會有如此大的作用，莊園陷入了短暫的混亂。
    愛麗絲緊接打出的第二環，便是監控失效，導致莊園不得不將人力分開來，被偷藏起來的山姆也能稍稍露麵了，光明正大的行走，而不用擔心消息會瞬間走漏。
    受擊後的本能反應，大部分人的目光率先投向了開槍後趁著煙霧逃走的愛麗絲身上，從而忘記了燈下黑。
    其實愛麗絲隻把自己當做誘餌，開槍吸引完火力，順便傳達信號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帶著瑪爾塔藏起來，專挑一些地形複雜彎彎繞繞的安全地方轉悠，拖延時間。
    真正去盜火的普羅米修斯，另有其人。
    可渡過前兩環後，計劃的第三環，就是最難的一環。
    莊園能人異士眾多，度過最初的混亂後，他們會全力以赴，每一條走廊，每一個房間都將徹底翻過來，留在莊園裏的人，每一秒都麵臨著極大的危險。
    愛麗絲固然要麵對更多的敵人，但她起碼有活動周旋的餘地。
    守在實驗室的人純當活靶子，就算再有硬實力也和高枕無憂這個詞沒關係。
    伊萊心中閃過無數想法，有點懊惱。
    先知很有自主性，他已經習慣成為主導者了。
    如果愛麗絲開誠布公細細說給他聽，伊萊會優先考慮其中的危險，再占上一占，權衡著利弊，根據結果來決定是入局還是繼續旁觀。
    一旦做下基於“預言未來”而產生的決定，伊萊的心就難以動搖，除非有天大的利好。
    愛麗絲暫時拿不出來足夠的利益，所以見過伊萊的自主性與硬脾氣後，她選擇了蒙——
    沒頭沒尾卻煞有其事的幾句話下，愛麗絲，先把表麵上的最大危機主動攬走，順便給出了伊萊最想聽到的報酬，以及明確的方向。
    先知壓抑著怦怦跳的小心髒，嚐試著走了第一步，發現對了，稀裏糊塗就跟著幹脆利落的戚十一衝了。
    這都一路從餐廳衝到了傭人的臨時居住區，從戚十一口中得到完整計劃的伊萊終於發現——
    這計劃……風險堪比海上的百米巨浪，隨時可能把他命運的小船砸飛！
    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嗎？
    明顯是來不及了，上了賊船還想下去？下去的路可是死亡速通車。
    “身後！”
    走在最前麵的戚十一猛然察覺有人出現在了隊伍身後，立刻高聲提醒。
    落在最後伊萊隻來得及轉身一瞥，就看到一個偷偷跟著他們的傭人慌張的臉。
    眼見著被發現了，那人幹脆握著一把尖刀，大叫著衝上來全力揮刀。
    伊萊本能抬手抵擋，但他身上什麽武器都沒有，也沒有穿戴護甲。
    眼看著伊萊要被當胸開個天窗，還是布洛黛薇“咕”了一聲，迅速飛起，一爪子蹬在對方的眼睛上，撕拉一抓，讓那人慘叫著揮舞著刀子，連連後退，腦袋撞上牆壁，自己倒了下去。
    僥幸逃脫一劫伊萊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反而臉色一白，眼神渙散幾分。
    戚十一見伊萊自己化解了這次危機，眼中多了幾分放鬆，對黛米道：
    “藥劑師就在裏麵，他一直懷疑我不懷好意，我們幾乎沒什麽交流。你先進去和他溝通一下，盡快把他帶出來。”
    黛米迫不及待點頭，迅速鑽進房間。
    戚十一隨後跟上。
    隻有留在原地喘息的伊萊，覺得他的未來一片黑暗。
    先知沒辦法像戚十一那樣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他除去普普通通的拳腳，另一個攻防合一的手段就是布洛黛薇。
    但布洛黛薇和他共命運，無論貓頭鷹是打贏了，還是被打到咕咕慘叫，伊萊都會感到精力的大幅消耗。
    光是擋一個人的攻擊，扭轉下一刻的重傷就累到不行了，伊萊簡直不敢想守實驗室時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