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2章 重逢之時「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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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偵探從眩暈中回過神時,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無處發泄的苦楚與崩潰。
    恰如小說家的記憶止步於那場大火,他因拚命保護的‘妻女’失去意識後,徹底靜默。
    莊園主分享完他的過去,同樣陷入了某種失聲狀態,仿佛已經沉沉睡去。
    徒留偵探麵對曆經十年荒廢,早已蒙塵的莊園,還有麵前那個空空蕩蕩的棕色手提箱。
    俄爾普斯與歐律狄刻的油畫還掛在牆上,密室入口的潔白裙子陳列櫃中。
    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但故事已經結束了。
    “回到人間……”
    偵探扭頭張望,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回到人間了嗎?
    似乎是的,這十年來,沒有人來找過奧爾菲斯。
    他的過去空白到沒有痛苦了,也沒有歡欣。
    隻有酗酒度過的那些夜晚,還有早已模糊的夢魘,拖著他的人生往下墜。
    “我過得不好,我沒辦法忽視曾經的事。”
    偵探扶住額頭,強烈的情緒衝擊著他的胸腹,化為一股又一股想要嘔吐的衝動。
    然而空泛的胃裏什麽也沒有,喉尖感受到的是酸到發澀發苦的胃酸,令人無法釋懷的餘韻悠長,已經糾纏了偵探整整十年。
    偵探很想站起來,去發泄一下,但大腦深處的陣痛和精神的破敗,讓偵探實在無力,隻能和小說家和莊園主一樣。
    幹脆就這麽睡去,任由思維失控,沉入覆滅的夢鄉。
    在無法排解的絕望中,偵探閉上了眼。
    或許是因為知曉了不少過去,這次他的夢魘格外清晰——
    隨著那架鋼琴的坍塌,原本正在彈琴的小女孩也忽然失去立足之地,在無止境的下墜中,離他越來越遠。
    失去所有心氣的偵探平靜走了過去,注視著吞沒了她的那片深淵,無所謂的隨之落下。
    在急速的失墜感中,偵探沒有任何的放鬆亦或者痛苦,隻餘一片空茫。
    迷失在夢境的深處,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就這樣掉下去吧,已經沒有對清醒的渴望了。
    四周的黑暗越發濃重,光線次第消失。
    偵探才墜入深淵,一段空靈的歌聲宛如垂下的繩索,精準套住他。
    一名有著女性身軀,卻長有鳥類的羽翼與利爪,佩戴著夜鶯麵具的女士出現在他夢中,伴隨著歌聲,拽回偵探沉淪的思維。
    偵探半閉著眼睛,夢囈道:
    “周圍越來越昏暗了,是你嗎?我的夜鶯女士。”*
    “你總是出現在夢魘的中途,提醒我返回現實。”
    “但我現在很清醒了,我無比的清醒,夜鶯女士,你在我眼中越來越真實了,你是否真的存在,你是否依舊在我的身邊?”
    “我無法忍受當下,比起冰冷的故事結局,我寧願就這樣睡在夢中,永遠的躺進那片黑暗裏……”
    鮮少與偵探產生實際交流的夜鶯女士,聞言,在片刻的猶豫後揮揮羽翼,輕柔道:
    “親愛的奧爾菲斯,我會在你的睡夢中眷顧你,防止那場噩夢再度侵襲你的人生。”
    “我想比起過去,你更需要考慮你的現在,你的未來。我希望你能做出發自內心的選擇,隻為你自己的人生而活。”
    “願夜鶯的歌聲伴您漸入夢境,尋回自我。”*
    ……
    偵探再度醒了過來,這次,因為總是守護在他夢境深處的夜鶯女士,他的心態稍微穩定了些。
    “……尋回自我?”
    偵探喃喃道,
    “自我的意誌……”
    偵探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一邊是血字,一邊是墨水留言。
    “莊園主曾經評價過,說小說家像是留戀在過去的‘故我’,而他則是更看重以後發展的‘今我’。”
    “那麽偵探,我,又屬於奧爾菲斯的哪一部分?”
    “我沒有任何的記憶,我一直想做的是拚湊過去,弄清楚我失憶的真相,知道我該何去何從。”
    “一無所知,重新尋找自己,我是…‘本我’的象征嗎?”
    “十年前的事已經知曉的差不多了,我現在需要思考的是自身存在的意義。我想要……”
    偵探抬起臉,這一次,沒有小說家與莊園主的幹擾,他的思路卻無比的清晰,
    “我想要夢境中的夜鶯女士變為真實,我想要歐律狄刻回來。”
    回來?
    天方夜譚。
    歐利蒂絲莊園都空置十年了,整整3650天,時間不等人。
    “如果莊園主的記憶有較高的可信度,那麽十年後的今天,有些地方和十年前她曾經做過的事情衝突了。”
    偵探不肯放棄,他緩了緩,盯著空空蕩蕩的手提箱,腦海裏跳出的,則是一本又一本的日記,
    “那些日記表述出來的,像是從來沒有人能夠逃出這座莊園,遊戲的參與者們皆死於非命。”
    “但她說了,她救下了不少人,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啊。”
    “日記記載的內容有問題!至少,在她的努力後,不應該有那些哭喊了!”
    偵探把莊園目前的疑點列出,
    “手提箱是空的,手提箱裏麵存放過的,除去衣物外,很有可能就有那本筆記。”
    “有人拿走了那本筆記,保存莊園曾經發生過的事。有人接受她的囑托,在這十年暗中看顧我的人生。”
    偵探感覺自己抓到了重點,
    “對了,還有那架紙飛機!”
    “紙飛機引導著我發現書架日記的秘密,而上麵的日期是幾天前,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人回到了莊園!”
    “那麽詳細真實的記錄,代表著紙飛機很有可能來自當年的遊戲參與者,除了我,絕對也有其他人重返了莊園。”
    “那為什麽要做假那些日記?”
    “難道,他們希望刺激我的記憶複蘇,刺激誰早日蘇醒嗎?”
    “還有那本日記上的名字,之前是沒工夫去想,現在…我懷疑他也是知情人。”
    偵探不再猶豫,拿上手提箱回到起居室,在那些被他扔了一地的日記中搜尋。
    “找到了,是這本!”
    “醫生,律師,園丁,還有‘慈善家’。屬於他們的那場遊戲,還有他們的名字……”
    偵探的手指滑過其中一頁,頓住,
    “我得振作起來,種種疑點代表著有其他人不死心,我至少要確認一下他們有什麽想法。”
    “萬一呢?”
    “我得回去拜訪我那位鄰居了,該死,如果這上麵的職業沒錯,他很有可能給我製造了不少麻煩。”
    大雨不知在何時已經停下,莊園外的天色蒙蒙放出晨光。
    偵探穿上風衣,帶好手提箱與幾本日記,匆匆跑到車上。
    隨著油門的轟響,歐利蒂絲莊園逐漸遠去。
    偵探透過後視鏡,發現莊園的大門緩慢閉合到一半,忽然停住。
    門後隱隱綽綽的,出現幾道人影。
    他們用力拉住大門,於是歐利蒂絲莊園重新開啟。
    燭火尚未點燃,幽深的黑暗裏,一派蕭索的它靜等主人的回歸。
    偵探曾見過的那幾隻烏鴉又來了。
    它們這次沒有擦過車窗,隻是停留在火燒後幹枯的樹梢上,冷漠注視著車輛遠去。
    在群鴉之上,一隻體型明顯大上許多的渡鴉棲息在最頂端的樹枝,不同於一般渡鴉的深紫色眼眸遠望,倒映著遠方的天際線。
    那裏的雲層在不斷累積著,千萬滴水正順著生態循環,在世界各地,順著無形的線重聚一起。
    暴雨剛歇,而另一場暴雨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