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們回來了，回到了湖麵上。
    觸手依舊，全部熙熙攘攘攢在一起，無風自動，扭曲詭異。
    對方的攻擊力度仍然不大，但比起之前他們猜測的本體受限，更像是貓捉老鼠的戲弄了。
    “好吧，我就知道總有一段險路的。”
    孽蜥的嘀咕讓所有人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我覺得前麵也不輕鬆。”
    戚十一忙中偷閑，說出了大家的心裏話，
    “克拉克先生和吉爾曼小姐都拚盡全力了，愛麗絲小姐更是從湖水深處艱難逃出，她看似完好無損，但……”
    被關心的愛麗絲很想說一聲沒事的，但她說了以後，反而引來了更多的擔憂目光。
    因為她的虛弱肉眼可見，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加重。
    從湖中逃出不意味著萬事大吉，仿佛湖景村越發潮濕的空氣裏伸出了無數隱秘的絲線，在抽取愛麗絲的精力。
    “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了，我們必須想辦法。”
    戚十一對旁邊的魚尾說，
    “我總覺得多待的每一秒，都會引起當我們無法預知的嚴重後果。”
    鱗片越發暗淡，甚至有些發黃的魚尾甩甩，開口：
    “那就再試一次吧，繼續等在這裏隻是浪費時間。”
    戚十一頷首，讚同了魚的意見。
    孽蜥自然也聽到了這番對話，想到愛麗絲莫名的虛弱，他唯有努力壓榨著體力，繼續朝著遠方若隱若現的樹林跳去。
    不歸林的樹木眾多，鬱鬱蔥蔥的假象上，詭異的讓人覺得大部分的樹木似乎都到了生命的盡頭，即將凋零枯朽。
    寬闊的湖水在不歸林內隻是一條蜿蜒而下的小河，死氣沉沉的泛綠河水滋潤著林中土壤，讓泥巴越發濕潤，密密麻麻養出一堆堆不易察覺的微生物。
    孽蜥望著不歸林，不知怎麽的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想到了微生物的繁衍，想到了那些扭動的細胞。
    生命在此誕生，在此結束。進化，把一個物種變成一個讓人想象不到，又合乎常理的模樣。
    是的，看似風馬牛不相幹的兩樣事物，說不定存在著生命進化的奧秘，隻是凡俗無法看穿。
    而孽蜥此刻就覺得，那些樹木，那片林子，每一棵樹，就像每一根漆黑泛著腥臭漚水味的觸手。
    樹葉是大大小小，酷似眼睛的花紋，全部緊緊貼著樹幹，讓圓潤的樹尖軟趴趴彎曲下來，光滑的弧麵對著天空。
    “盧基諾先生！”
    菲歐娜嚇得魂飛魄散，大喊道，
    “別往湖裏跳！小心！遠離那些觸手！”
    孽蜥猛然驚住，發現他完全沒有靠近不歸林，而是在直直墜湖！
    幸好有著菲歐娜及時的提醒，好險……
    菲歐娜在哪？對了，在他肩膀上，他得帶著尚未獲得進化的脆弱人類撤離。
    找回了自己的信念，孽蜥重新躍起，身軀輕盈許多。
    他感覺他體力恢複效率也在加快，速度能加一加，不再是之前那樣慢吞吞了。
    孽蜥終於沒有被困在原地了，他高興，不斷提速朝著天邊的不歸林而去。
    就是在孽蜥背上的人，變得濕漉漉，光溜溜，不愛說話。
    本身就是混血深潛者，又在湖景村的水底徘徊了好些年的格蕾絲對汙染的抵抗力最強。
    奈何因混血缺陷，她天生啞疾，叫不出聲，喊不回扛著幾具湖底陳年白骨，頭也不回的離開的孽蜥。
    格蕾絲沒辦法，隻能先靠自己。
    她在滿是觸手的湖水間穿梭，把剛才一個個主動往湖裏跳的人用水泡套到，然後圈進利用種族天賦洄遊創造出的至深之淵。
    但格蕾絲的辦法隻是在拖延最後時分的到來。
    一圈圈的遊動，換來的是越來越小的至深之淵，晃動的水波，像是不斷收緊的上吊繩圈。
    格蕾絲感受到的威壓越來越強，她的骨骼在湖水中磕磕作響，發出不堪重負的擠壓聲。
    深潛者在水中很強，偏偏，湖中有神。
    精神狀態堪憂的眾人發出一陣陣痛苦地喊叫。
    他們在水泡裏麵翻滾，拍打，企圖離開這，順著呼喚栽進湖裏，不斷的不斷的，即使在死後，也要往深處遊去。
    拿著古董傘和相機的戚十一稍好一點，她偶爾會因為傘柄的抽打，或者因壓到相機而短暫蘇醒。
    可這點蘇醒的時間沒用，她又沒辦法飛，打破水泡也幫不上格蕾絲，還平添一份麻煩。
    而且清醒意味著能判斷局勢。
    最後一次醒來，戚十一沒有絕望，隻是實事求是：
    “我們可能要淹死在這裏了。”
    她握著顫動不安的古董傘，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明，
    “格蕾絲冕下，您沒辦法撈出我們了，自保甚至都是個問題。請拿上這把傘，別讓傘沉入湖裏了。”
    “如果您有餘力，就…救一救您想救的人。”
    戚十一說這話時，臉上火辣辣的。
    她私心希望格蕾絲能救一下愛麗絲。
    但戚十一知道，格蕾絲能不能逃出去都是個問題，要是有餘力，大概率會傾向於優先救菲歐娜。
    格蕾絲接過古董傘，凝視著戚十一，然後比劃了幾下。
    沒有菲歐娜在中間充當翻譯，戚十一理解的有點困惑。
    格蕾絲幹脆上手，指甲異常尖銳的手指伸進水泡，抓住相機，往戚十一懷裏使勁塞了塞。
    她又比劃了一陣，這次，戚十一看懂了一點：
    “您讓我…想辦法用相機拖延一點時間，您想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孤注一擲？”
    格蕾絲點點頭，最後劃下一圈至深之淵，深深看了眼他們，看了眼菲歐娜，轉頭往湖中一紮，迅速朝遠方遊去。
    戚十一不知道怎麽使用相機，沒關係，現在他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她決定，相機必須出力，如果相機沒什麽用，那在死之前，她就要把相機五花大綁，捆上石頭，扔到湖裏去。
    深水之下，眾生靜默。
    那是一個無人想去的痛苦囚牢。
    戚十一的威脅笨拙但有效。
    在至深之淵消失後，隨著拍照的“哢嚓”聲，張牙舞爪的觸手忽然失去了目標，茫然無措的呆在原地。
    水泡中，翻滾掙紮的幾人安頓下來，軟軟趴下，一動不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