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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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上法羅女士含著戲謔笑意的目光,弗雷德裏克沒有動怒。
    下位者的怒氣沒有任何作用,反而會招來輕視與玩味,那些感興趣的目光對弗雷德裏克來說是一段不太美好的記憶。
    “抱歉,冒犯了。”
    弗雷德裏克大大方方搭上法羅女士取笑般傲慢伸出的手,借力從泥濘裏抽身。
    他雖然滿身狼藉,風度卻不減。
    品味獨特,仿若幽靜深海的香水氣息淡淡逸散出來,留在法羅女士腕上。
    法國人愛噴香水,弗雷德裏克入鄉隨俗,也選了一款他所鍾愛的,點在手腕與脖頸上。
    法羅女士凝視著弗雷德裏克那張骨相優越的臉,注意到他纖長的白色睫毛微顫著垂下,在如玉的肌膚上打下了一道陰影,格外令人心動。
    此刻,法羅女士不得不承認弗雷德裏克的外貌很出眾,出眾到管他叫什麽名字,什麽來曆,大部分淑女都會因為這張臉而駐足,心生憐愛之情。
    “克雷伯格先生,您需要看下醫生嗎?包括衣服,也該換一套了。”
    法羅女士語氣放緩。
    弗雷德裏克輕聲道:“客隨主便,聽您的安排吧。”
    法羅女頷首,
    “好,請跟我來吧。”
    在外人眼中,兩人現在的氛圍堪稱和諧。
    隻是沒人知道,法羅女士很討厭香氛氣息,她的鼻子在從小經曆的訓練中受到了過多刺激,和舌頭一樣,早已失去正常的功能。
    被別人知道弱點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她從不對外說。
    弗雷德裏克留在她手上的逶迤香氣,隻讓法羅女士不動聲色背過雙手,悄悄摘下手套,準備換雙新的。
    很巧,弗雷德裏克也背著手。
    通過容貌與那些得體的,頗受淑女歡迎的舉止來獲得優待已經是一件很順手的事了。
    但無論多少次,弗雷德裏克都有點克服不了隨之到來的厭惡感。
    他生氣自己總要用這種手段,又不可避免的理解天賜的容貌也是一種能夠利用的資源,大部分人想用還用不了呢。
    自卑與自傲交雜,弗雷德裏克摘下碰過法羅女士的手套,決定找個機會扔了。
    高跟鞋與皮鞋走過這條滿是汙水的街道,登上早已安排好的新馬車。
    他們走了,但靠翻垃圾維生的流浪漢大叫著感謝上帝:
    “太好了,今天是什麽幸運日子,我居然在垃圾桶裏撿到了兩雙絲質手套!媽呀這摸起來滑溜溜的,還挺香。”
    ……
    法羅女士選擇的地點很偏僻,是一間保證了不會被任何人打擾的封閉小屋。
    在來的路上,弗雷德裏克已經做好心裏準備,清楚如果什麽都不做,不付出點代價。
    他餘生大約就是在這裏度過了,頂多是從這個黑屋轉到下一個更不見天日的牢房。
    作為早早入局的人,弗雷德裏克對法羅女士所在的組織還是有一定了解,起碼知道背後有著墨爾本勳爵的影子。
    “代我向勳爵閣下問好。”
    弗雷德裏克沒有進屋,而是站在門口,先釋放出了善意與溫順。
    法羅女士抿嘴一笑,欣然點頭。
    “克雷伯格先生,您看上去想說點什麽。”
    法羅女士溫和道,
    “放心,這間房子不需要付任何租金。”
    弗雷德裏克失笑,誠實道:“但不住需要付足夠的籌碼。”
    “這裏的環境太差了,四周的風景也不夠好,我想我不會住在這種地方。”
    法羅女士露出一副失望的神色,遺憾道:
    “哦,我聽說您的睡眠有些不太好,喜歡足夠安靜的深夜,所以特意給您選了遠離人群喧囂的地方。抱歉,忘了對一位貴族而言,陳設格調也是不可忽視的一環。”
    法羅女士輕描淡寫說出了弗雷德裏克的生活習慣,尋常得仿佛在討論的不是他的隱私,而是天氣好不好了。
    作曲家的表情發生變化,他不喜歡自己的任何秘密被刺探。
    法羅女士無視他敏感的情緒,微笑道:
    “現在換房子已經來不及了,隻能先委屈您一下了。”
    “我不認為您能夠拿出什麽讓我心動的東西,畢竟,比起睡眠狀況,您離開維也納的事情近乎人盡皆知。”
    克雷伯格家族是奧地利維也納的大家族,他們的核心成員全在世界音樂之都發展。
    他們不需要考慮多餘的事,隻專心的讓樂章在金色的大廳內回響就夠了。
    “雖然克雷伯格家族沒有發任何的聲明,但那不過隻是最後一分體麵。”
    法羅女士禮貌道,
    “您說對嗎?來自法國的克雷伯格先生。讓我算算您去法國的時間,啊,那恰好是您在維也納的演出失敗之後。”
    “聽說那場演出,許許多多的克雷伯格甘願做配,受您指揮。但那場音樂會的效果卻不盡人意。”
    “不能說辦砸了,隻是太平穩,平穩到讓人難以想象音樂會是由克雷伯格家族負責的。”
    法羅女士這麽說的時候,她最喜歡的珍珠項鏈讓一言不發的弗雷德裏克移開目光。
    比起嘲諷,法羅女士更像是在展示實力——
    一個情報組織的實力。
    弗雷德裏克努力偽裝的體麵與從容,在法羅女士麵前蕩然無存。
    她的話語,讓弗雷德裏克想起那張從維也納到巴黎的車票。
    一張頭等包廂的單程票。
    移居法國後,他嚐試著寄回家族的所有樂譜,都沒有收到任何回信。
    就像法羅女士說的那樣,他與克雷伯格家族之間,不過是還留了最後一分體麵,沒把一些雙方心知肚明的事放到台麵上。
    就算知道對方在刻意打壓他的心態,企圖以一種“我什麽都知道,你還能給我什麽”的無聲反問逼迫弗雷德裏克輕易甩出原先的底牌。
    但弗雷德裏克還是很討厭法羅女士的咄咄逼人,討厭這場預料之中的心理博弈。
    真沒品味。
    弗雷德裏克麵無表情想——
    居然有人會把一連串的珍珠戴在脖子上,簡直就是個沒見過好東西的暴發戶。
    他討厭珍珠,討厭這裹上了純白華美外殼,才被人狂熱追捧的沙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