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酉時許，一輛洛京常見的出租馬車停在洛京京兆衙門的門口，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男子，容貌平平，臉色微微有些蒼白，掀開布幔，從車中先跳下來，又伸手去扶車上的女子下車。車夫也下車來，幫客人把兩個雙層食盒從車上提下來。兩人道了謝，男子提著食盒，女子空著手緊隨其後，向著京兆衙門裏麵走去。兩人麵上皆愁眉不展，男子眼眶已經是紅紅的了。
    卻說孫如峰正在院子裏和兩個今日當值，負責接待探監的小吏閑聊，見了這兩人，歎道：“這倆人又來了？又是來看那幾個重霄觀的女道士的？”旁邊高個子的小吏煩躁道：“從這幾個道姑被押到京兆府來，這幫人成天來來往往的，還探視個沒完了。難不成他們一天三頓地給犯人送飯來，明日這幫逆犯就不必開刀問斬了？成天麻煩我們兄弟，誰耐煩去招呼他!”孫如峰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中午那另一家坐著三品以上才能坐的馬車來探望犯人的時候，我看你招呼的挺殷勤的。莫不是這家人不如另一家有眼力見，沒打點夠銀子？”那小吏縮一縮頭，臉色有些訕訕，道：“孫哥是江湖上的大英雄，別拿您江湖上的道義來要求咱們啊。咱們都是俗人，靠看個牢子掙點嚼穀罷了。”孫如峰笑道：“罷!你們不愛招呼，我替你們去就是了。也快天黑了，你們看看一會要是沒別人來，該吃飯的就吃飯去吧。”便抬腳迎向這對男女。
    幾個小吏在後麵看著，見那空著手的女子向孫如峰道了個萬福，又湊到旁邊，往他手裏塞了什麽東西，道：“還請行個方便，讓我們再看看家姊……”那高個的小吏不由得大為後悔，向矮個的道：“他家今天怎麽又大方起來了？早知道我就……”眼裏又見孫如峰跟兩人客氣了幾句，讓那對男女先走，自己在後麵跟著，一行人往牢房入口走去。臨進去時，他又轉身遠遠地向兩個小吏一笑，白牙在初春的日光下亮了一亮。那矮個的小吏見他隨手一拋，把剛才那女子給他的小布包向二人方向拋來，便回頭進了天牢，又關上最外一層牢門。他慌忙跑了兩步，接住那小包，看了一眼，喜笑顏開地道：“還是孫哥仗義。”便向那高個小吏亮了一亮，原來是一塊手絹，包著一錠十兩重的官銀。高個小吏見了錢，也一下子高興起來，道：“這種禮節錢，孫哥慣例是不肯拿的，還是咱倆跟牢頭分。咱們先去吃晚食，給老盧也帶一份回來，再到明月樓給孫哥打兩壺好酒來，晚上下值時讓他拿回去喝!”
    當值的牢頭姓盧，也就是兩個小吏嘴裏的老盧，此時正在天牢中自己值班的桌子跟前打瞌睡。見孫如峰帶了人來探監，笑歎道：“那兩個憊懶貨色，又偷懶了？”孫如峰笑道：“都不容易的，也快到飯點了。我叫他們去吃晚食了，一會想必也會給你帶的。”老盧便拿著鑰匙串起身，望了望那對提著食盒的青年男女，道：“你們又來了？唉，也是的，最後一晚上了……是來看誰？”
    男子道：“來看暢遠阿姊和玄霜阿姊。”他的嗓子不知是哭過多少個日夜，已啞的幾乎不能發聲。老盧歎了口氣，在麵前的簿子上記下“連文柏攜妻探視女犯暢遠、女犯玄霜。”餘光看見那女子又摸出一錠銀兩，要遞給他。幹牢頭的俸祿不高，平時就指望有犯人家屬打點時，拿這點外快，這是不成文的慣例了。但老盧秉性厚道，平時不愛收死刑犯人家屬的外快，總覺得白拿了錢財，卻幫不上什麽忙。當下起身道：“你們也不必打點了。就今夜一夜了，難道牢裏還會跟你家兩位阿姊過不去？”便望向那男子。四目相對，老盧的身形卻突然頓住了。
    那女子輕輕道：“奚笪，讓他回座位上睡一會吧。”便把手中銀兩塞到那姓盧的牢頭手中，替他把五指合攏。那男子點點頭，聲音恢複了醇厚。一旁孫如峰拿了鑰匙串，悄聲道：“咱們還得快些。我把薑觀主和懷夢提到底下二層的石牢裏，就回來陪著老盧。到時候，你們兩個有話也快些說吧。今夜是行刑前最後一夜，我真怕來過了你們這對李鬼，一會兒李逵真來看他們的阿姊了。”便帶了兩人，向牢房深處走去。一邊低聲笑道：“齊姑娘這一手易容功夫，我總覺得有些眼熟，敢問是誰教的？是二嬸？”紈素輕笑道：“是‘天香百變’黎秋英前輩的絕技，她教我的。但現在我還沒學到家，隻能改一改麵容 ，還沒學到填充身形，把握神韻。”孫如峰道：“那可不就是二嬸？他們天緣派這些年落魄了，二叔和青青又都在江湖上被傳成邪魔外道，所以二嬸也沒這個心思大張旗鼓辦個婚事。但他倆也總得在一起十幾年了。”
    說話間，幾人到了牢房附近。隻見七個女冠裝束的女子，或坐或站，被關在同一間較大的牢房之中。幾人皆未帶手枷，但腳上皆帶著小號腳鐐。孫如峰自己上前提人，讓兩人都站得略遠些，免得真被認錯成假玄霜和假暢遠的親戚。紈素眼力極佳，仔細看了看，還真看見個熟麵孔，不由得心中一驚，拽了拽奚笪的袖子，指著一位約摸四十歲左右的秀麗女冠，低聲道：“那好像是當年懷夢仙長接我回重霄觀時，收留我和宿真的那個嬸嬸叫王晏的。”另一邊孫如峰已經公事公辦地開始點卯了：“薑緲，懷夢，有人探視。”便拿鑰匙去開牢門。紈素在旁邊看著，見那老嫗起身時，麵上有難遏的驚疑之色，不住地抬眼去瞥紈素和奚笪。兩人不自覺地有點心虛，又往牢房的陰影裏縮了縮。另一個站起來的就是紈素認出的那位女子了。她拖著沉重的腳鐐，臉上沒什麽表情，跟著那老嫗走出牢門。孫如峰依舊讓她們走在前麵，自己跟在她們身後，穿過牢內陰暗的過道，從一處狹窄石階下地下二層去了。紈素和奚笪緊隨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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