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親家糧袋裏的算盤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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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親家糧袋裏的算盤珠子
錢串子嗑著瓜子倚在門框上,看著女兒彩姑往竹筐裏塞玉米麵。秋日的陽光把彩姑的影子投在院牆上,像株被風吹彎的向日葵——自從黑蛋替狗子去了兵營,這影子就沒直過。
“死心眼的妮子,”錢串子用鞋尖碾死隻螞蟻,“當兵的九死一生,你就認準那黑炭頭?”彩姑攥緊筐繩,指節泛白:“他在河灘親過我,發過誓要娶我。”話音未落,院外傳來劉老鬼的咳嗽聲,像漏了氣的風箱。
“親家母,”劉老鬼搓著皴裂的手掌,身後跟著扛糧袋的婆娘,“聽說秀才公領了縣裏的廩米,俺們也沒啥謝的,送半袋粟米表表心意……”錢串子挑眉,盯著糧袋角漏出的金黃顆粒:“喲,這粟米比俺家的還金貴,莫不是從石頭縫裏摳出來的?”
彩姑慌忙接過糧袋,觸到劉老鬼婆娘粗糙的指尖——那上麵的老繭比母親的獵弓繩還厚。劉老鬼縮著脖子往屋裏瞅:“秀才公呢?俺給他帶了旱煙葉……”話沒說完,李長卿已晃著書箱進來,青衫上沾著新墨跡。
“好煙!”他捏了撮煙葉放進鼻煙壺,“比縣城當鋪掌櫃的還講究。”劉老鬼剛要笑,卻見李長卿又抓起他腰間的煙袋:“這瑪瑙嘴子不錯,送給我寫狀紙時潤潤手。”煙袋繩從劉老鬼指間滑走時,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那是父親留給他的唯一物件,嘴子上還刻著“知足常樂”四個字。
錢串子忽然拍了下大腿:“說起種地,黑蛋走了,俺家那幾畝草邊地可沒人犁了。劉老哥,你反正閑著,幫俺翻翻地?”劉老鬼婆娘剛要開口,被劉老鬼拽住袖口:“中,反正石頭灘的石頭也撿得差不多了……”
“不光翻地,”錢串子往灶台裏添柴,“逢集日你得幫俺挑水,你嫂子呢,就來幫俺做針線——親家住得近,互相幫襯嘛。”劉老鬼盯著灶膛裏的火苗,忽然覺得這火比山匪的火把還灼人。彩姑把粟米倒進缸裏,聽見缸底傳來細碎的聲響——那是黑蛋去年藏的鵝卵石,說是留著給她刻繡花針。
蘇老鬼的酒葫蘆聲從巷口飄來,這次竟哼著《長工調》:“長工苦,長工累,麵朝黃土背朝天……”他晃進院子,懷裏抱著半袋麩子麵:“劉老哥,俺家沒啥好東西,這點麩子……”話沒說完,錢串子已搶過麵袋:“正好喂雞,省得買粟米了。”
劉老鬼望著空蕩蕩的糧袋,忽然想起李長卿寫的“親家契約”——那紙上明明寫著“互助互濟”,此刻卻像根套在脖子上的麻繩。他摸了摸腰間空蕩的煙袋繩,想起黑蛋臨走前塞給他的野兔幹——早被李長卿拿去換了墨錠。
“爹,”彩姑忽然開口,“我去劉叔家幫嬸子擇菜。”錢串子剛要罵,李長卿卻擺擺手:“去吧,順便把我新寫的《勸農文》念給劉老哥聽——種地得講學問。”彩姑攥著宣紙出門時,陽光把紙上的字照得透亮,“鋤禾日當午”五個字,竟像五把插在石頭灘上的鋤頭。
劉老鬼婆娘在井台邊搓洗衣服,皂角沫濺在錢串子的繡鞋上。錢串子皺眉:“輕點搓!這鞋還是彩姑滿月時做的呢。”婆娘慌忙低頭,卻看見水裏漂著李長卿的青衫——領口的補丁被搓得發白,倒像塊褪了色的喪布。
暮色漫過屋脊時,劉老鬼蹲在自家牆根,數著缸裏剩下的粟米。虎娃們的笑聲從李長卿家傳來,混著錢串子的罵聲:“讀那麽多鬼故事有啥用?還不照樣得靠親家種地!”他摸了摸褲兜裏的煙袋——蘇老鬼送的銅煙袋,磕起來“當當”響,卻沒半點父親煙袋的煙草香。
遠處傳來山匪劫糧的傳說,混著李長卿的咳嗽聲,在夜色裏飄成一片。劉老鬼忽然笑了,覺得自己此刻的模樣,倒真像李長卿故事裏的長工鬼——被榨幹了血,還要幫主子數算榨來的糧。
彩姑回來時,懷裏抱著捆新割的艾草。她把草掛在屋簷下,聽見李長卿在屋裏念《詩經》:“碩鼠碩鼠,無食我黍……”聲音抑揚頓挫,像極了縣太爺升堂時的唱喏。艾草的香氣裏,她忽然想起黑蛋的獵弓——如今該掛在兵營的牆上,弓弦上的平安符,早已被西北風吹得褪了色。
劉老鬼婆娘端著空水盆走過,盆底映出半輪殘月。她聽見錢串子在屋裏嘀咕:“等黑蛋死在邊疆,就把彩姑嫁給秀才公的遠房侄兒——那孩子識字,還會打算盤。”婆娘手一哆嗦,水盆掉在地上,驚飛了屋簷下的艾草——那些草葉在月光下亂舞,像極了李長卿故事裏的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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