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兩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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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氏怔了怔。
    “長風的……未亡人?”
    馮清歲點頭,把先前跟紀長卿講過一遍的“故事”又講了一遍。
    “……妾身方才正和二爺商量抱牌成親的事呢。”
    她一副紀長卿已經應承此事的口吻。
    紀長卿:“……”
    “原來你還救過長風。”
    提起紀長風,戚氏眼底掠過一抹哀慟。
    “可惜他還是把命丟在戰場上,白費了你的一番心血。”
    “怎麽會白費?長邑那一戰,若沒有將軍,哪能打得蔡國鼠竄狼奔,今後二十年都不敢侵犯熙國邊境?”
    馮清歲一臉與有榮焉。
    “熙國百姓會銘記他,後人會敬仰他,他會永遠活在人們心中,流芳百世。”
    戚氏喃喃:“永遠活在人們心中嗎……”
    “是啊。”馮清歲點頭,“妾身聽師父說過,人有兩次死亡,一次是停止呼吸,一次是被所有人遺忘。”
    “一個人就算停止了呼吸,隻要世上仍有人記住他,他就永遠不會消失,永遠存活於世。”
    說完她忽然想起姐姐,眼角頓濕。
    戚氏聽著這話,在胸口盤旋多日的鬱氣盡皆化為淚水,奔湧而出。
    含淚笑道:“你說得對,長風他還活著。”
    福嬤嬤遞給她一張帕子。
    她接過來,見馮清歲臉上也淌著淚水,抬手幫她拭去。
    “能遇到你這麽有情有義的姑娘,是我們紀家的福氣。”戚氏歎了口氣,“不過你這麽年輕,還有幾十年的路要走,就別守著牌位過日子了。”
    馮清歲搖頭,“妾身生是將軍的人,死是將軍的鬼,這輩子除了他誰也不要。”
    “聽老身的,別犯傻。”
    戚氏苦口婆心。
    “這條路老身走過,知道有多苦,要不是有兩個孩子傍身,老身也熬不住。”
    “您既是過來人,當明白妾身的心情,妾身恨不得隨將軍一起走。
    隻是想到他說自己最遺憾的,就是和您聚少離多,未能侍奉一二,才找來京城,好替他盡一盡孝,讓他了無遺憾。”
    馮清歲低下頭來,哽咽道。
    戚氏悲從中來,抱著她嚎啕大哭。
    哭了半響,抹淚道:“好孩子,那你就留下吧,我這就翻曆日,選個好日子……”
    “咳咳——”
    紀長卿眼看著不到一刻鍾時間,馮清歲就和他母親從素不相識到交心,對她的忽悠本事又有了新的認識。
    心中倍加警惕。
    “娘,馮姑娘救了長兄,又救了您,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怎麽能恩將仇報?結陰婚是要毀人家姑娘一輩子的,您還是認她為幹女兒吧。”
    “我不要給誰當女兒!”
    馮清歲下意識道。
    說完才反應過來,委屈萬分地看向戚氏。
    “女兒終歸是要嫁人的,妾身生不能和將軍同衾,隻盼死能和將軍同穴,伯母難道連這點念想都不肯給妾身嗎?”
    戚氏守了半輩子寡,心心念念的,何嚐不是生同衾死同穴,聞言狠狠剜了自己兒子一眼。
    “你身邊連坐騎都是公的,如何明白女兒家的心思!她要給你大哥守寡,又不是給你守寡,你管那麽多做什麽!”
    說完吩咐福嬤嬤:“把曆日拿來。”
    紀長卿:“……”
    福嬤嬤將曆日捧過來後,馮清歲道了句歉。
    “嬤嬤,方才一時情急推了您,請勿介意,實在是剛才的情形不宜拍背,您沒受傷吧?”
    福嬤嬤搖頭,“老奴沒事。容老奴多問一句,為何不能拍背?”
    戚氏和紀長卿同時投來疑惑的眼神。
    “異物卡喉時拍背容易適得其反,應像我方才那樣,環抱患者,一手握拳抵住肚臍往上三指所在,一手抱住拳頭……”
    馮清歲讓五花配合,演示了一遍。
    “……如此,借助腹壓,方能將異物排出。”
    戚氏和紀長卿聽完,久久未語。
    福嬤嬤恍然大悟:“原來應該這麽做,要是早知道就好了,當年大爺就不會……”
    察覺失語,她趕緊打住。
    戚氏接過話茬:“是啊,要是早知道,長風當年被湯圓噎住,就不用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了。”
    紀長卿沉默。
    抬眸看了眼馮清歲,心中一歎。
    算了,不管烏城那次救命之恩是不是她冒領的,母親這次的救命之恩總歸是真的,她要抱牌成親就抱牌成親吧。
    真有不軌之心,他也不是應付不了。
    戚氏翻完曆日,選出兩個日子:“明日和月末那天都合適。”
    馮清歲毫不猶豫地選了明日。
    戚氏猶豫:“明日會不會太趕了?聘禮都來不及準備……”
    “伯母,一切從簡吧,我也沒有備嫁妝,”馮清歲道,“明天我披麻戴孝到祠堂,抱著長風牌位拜堂就行了。”
    “那怎麽行,太委屈你了。”
    “我不覺得委屈。”
    馮清歲費了一番口水,說服戚氏簡單行事。
    吃過飯後,她帶著丫鬟五花回客棧。
    五花晚飯沒吃飽,跟掌櫃要了兩個大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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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清歲輕笑:“到時要委屈你了,府裏人可能還得吃一段時間素,你得偷摸著吃肉。”
    這丫頭是她兩年前從河裏救上來的,醒來記憶全無,因愛吃五花肉,幹脆管自己叫“五花”。
    “沒事。”五花啃著豬肘,“奴婢會翻牆,隨時能出去買肉。”
    馮清歲笑了笑。
    夜風寒涼,她早早歇下。
    聽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夢見一片黑暗裏,自己一雙冰涼的小手被另一雙冰涼的手包裹,熱氣呼到手上。
    “馬上就不冷了。”
    溫柔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姐姐烤了個紅薯,等會就能吃了。”
    等了好久,也沒聞到紅薯香甜的氣息。
    黑暗破開,一個年輕婦人躺在血泊裏,懷裏抱著個三四歲的亡童,臉色蒼白,氣息全無。
    “姐姐!”
    她驀地睜開眼。
    眼前隻有漆黑的帳頂。
    遠處傳來“當——當”的報時鍾聲。
    她起身點燈,從行囊翻出一個竹製畫筒,打開後,倒出一個畫卷,一點點攤開。
    昏黃的燈光照亮一格又一格畫麵。
    女子在案前繡花,孩童在撲蝶嬉戲,婦人在逗弄孩童,男子在臨水彈琴……
    最後一格,是一家五口站在人頭攢動的長街上,舉頭看煙火。
    畫外有一行清秀小楷:“雖然你不在,小與說也要畫上,等明年你回京城,這幅畫就成真了。”
    一滴淚濺到“真”字上。
    姐姐,我回來了,可你們,卻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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