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下限

字數:9797   加入書籤

A+A-


    裴雲湛實在難以將眼前這位和他在匪首麵前爭寵的男子與自己認識的風骨峭峻、才藻豔逸的屈三公子聯係起來。
    給永寧公主當駙馬這些年,他到底遭受了什麽折磨?
    以至於風骨全無,媚骨橫生?
    屈明璋一看他那憐憫眼神,便知這位以“清高倨傲”聞名的裴二公子在想什麽。
    “裴兄若突破過做人下限,便知世上無不可承受之目光,無不可逾越之障礙,也就無所畏懼,百無禁忌了。”
    他慨然歎道。
    剛因痢疾突破過做人下限的裴雲湛:“……”
    “屈公子所言極是。”
    他深以為然道。
    做人的下限一旦打破,有些東西確實會一去不複返。
    他被舉薦進工部、隨紀長卿南下賑災前,絕想不到自己竟能在當眾便溺後還有勇氣見人,也絕想不到自己會接受得了色誘匪首這種事。
    屈明璋見他似乎深有同感,揶揄道:“我和裴兄也算緣分匪淺,同中過探花,同斷過仕途,又同被擄來伺候同一個人。”
    “真可謂人生何處不相逢,落難偏遇故知人!”
    “如今外頭守著那麽多人,我們殺了這惡賊也出不去,怕是連死也要死一塊。”
    裴雲湛:“…………”
    “我如今,是工部都水司主事。”
    他更正道。
    “我也不是被人擄來的,而是自己送上門的。”
    屈明璋立刻反應過來:“你是這次南下賑災的官員?”
    裴雲湛頷首。
    “太好了。”屈明璋鬆了口氣,“還以為我人生走到頭了呢,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爬回床上。
    “援兵等會才到對吧?自打被擄我就提心吊膽,不敢閉眼,已經兩天一夜沒睡了,得先睡會。援兵來了麻煩你叫我起床。”
    說完往床上一躺,真就睡了過去。
    裴雲湛看看他,又看看地上死不瞑目的閻三,不由扶額。
    屈明璋這做人下限,到底突破得有多離譜?
    五花和燕馳跟著閻三的手下找到住處後,笑問道:“晚上可有宴席?我們兄弟兩個帶了兩壇好酒,想和諸位弟兄喝一杯。”
    “好酒?有多好?”
    一個方臉漢子問道。
    五花從車座下抱出兩個壇子,拍開泥頭,傾壇斟了一碗,舉碗隔空喝了一口,以示無毒。
    而後將酒碗遞給方臉漢子。
    方臉漢子聞著濃鬱酒香,嘖嘖稱奇:“如此澄澈的酒液,灑家還是第一次見。”
    五花:“這酒叫三碗倒,甭管是誰,喝上三碗保管站不直。”
    “這話未免太誇大了。”
    方臉漢子笑著接過,徑直倒入口中。
    “灑家千杯……咳咳咳!”
    酒剛入喉他就被辣得嗆咳個不停。
    臉色瞬紅。
    緩過來後,他兩眼放光,盛讚道:“這酒果真與眾不同!”
    五花:我們夫人特地蒸餾出來的白酒,當然跟你們要篩著喝的濁酒不同。
    其他漢子見狀,將碗搶去,一人喝了一口。
    跟方臉漢子一樣,也都被嗆了個正著。
    “好酒!”他們一致誇讚,“今晚開宴,便叫大家都嚐嚐這酒。”
    他們占了洪縣之後,天天在縣衙大擺筵席,縱情狂歡,今晚有了烈酒,喝得就更歡了。
    五花特地問了句:“怎不見閻爺出席?”
    已經開始蛇形走路的方臉漢子擺手道:“老大辦事可不興打擾,他完事了自會出來。”
    “原來如此。”
    五花笑道。
    看來暫時不用擔心他們發現閻三身亡。
    等眾人喝到半夜,一個個趴倒在桌上時,五花和燕馳一人留在宴席,一人前往城門,各自收割匪徒性命。
    而後打開城門,迎接京師第三營派遣的小隊。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從夢中醒來的洪縣百姓驚奇發現,往日在街頭巷尾巡邏,嚴禁他們踏出家門的惡匪居然銷聲匿跡了。
    怔愣之際,一隊穿著士卒服飾的男子齊步走來,敲著梆子挨家挨戶提醒:“街口可領麥飯。”
    他們驚疑不定。
    “真的假的?該不會是騙我們走出家門,想要了我們的命吧?”
    餓得頭暈眼花的人顧不得那麽多,端著空碗就往外走。
    待他們領了麥飯回來,其他人方知,朝廷賑災隊伍已經剿了惡匪,入住縣城了。
    一時間,全城狂歡。
    屈明璋這一覺直睡到日光入室方醒。
    醒來房裏空蕩蕩的,既不見裴雲湛,也不見閻三的屍首。
    他起床理了下衣物,正了正發冠,開門走出房間,猝不及防對上紀長卿的視線。
    “醒了?過來用膳。”
    紀長卿招呼道。
    屈明璋行完禮,跟著紀長卿去了一處堂屋。
    見裴雲湛也在此處,他和其他人一樣取了碗碟筷子,領了飯菜後,坐到了裴雲湛對麵。
    裴雲湛一言不發,似是在執行“食不言寢不語”,他便也沒有說話,默默吃了早膳。
    等膳食吃完,腹稿也打完,準備跟紀長卿道謝時,紀長卿喚道:“過來一起議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帶著滿腹疑惑,隨其他人去了議事廳。
    但也隻是坐著聽其他人議事。
    畢竟他一介白身,輪不到他指點江山。
    孰料紀長卿和眾官商議到一半,指著他道:“洪縣便由他來接手如何?”
    屈明璋:“???”
    他純粹是個不想繼續扮女人又怕皇帝察覺,因而出京遊曆,倒黴催地遇上劫匪,被獻給閻三,又被賑災隊伍解救的路人甲,怎麽突然就被抓苦力了?
    眾官竟沒有異議。
    紀長卿問他:“屈公子意下如何?是繼續當閑雲野鶴,還是入仕一展抱負?”
    屈明璋遲疑:“陛下那裏……”
    “陛下予了我臨時任命縣官的權利。”紀長卿回道,“本相以為,以屈探花的才能,足以擔當縣令一職。”
    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屈明璋自然不會錯過。
    “多謝紀大人提拔,在下定竭忠盡力,扶綏一方百姓。”
    紀長卿便將洪縣事務交予他。
    屈明璋不負他所望,很快就將洪縣諸事打理得井然有序,先前出逃的百姓聽聞洪縣已安定下來,紛紛回流。
    因怕有人攜帶疫病,城門處設了觀測點,回流之人需接受觀測,方可入城。
    馮清歲和眾醫官為此忙了好幾天。
    這日傍晚,馮清歲踏著夕陽餘暉回城,在城門口見著紀長卿,兩人相偕走向衙門,不曾想,竟出了一樁意外。
    洪縣不大,城裏隻有一橫一豎兩條大街,其他都是小巷。
    商鋪都開在十字大街上,攤販亦擠在街邊擺攤。
    大街人來人往,孩童東奔西竄,甚是熱鬧。
    馮清歲饒有興味地聽著當地人用方言討價還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紀長卿聊天。
    忽而有個半人高的孩童從他們身側跑過。
    跑出幾米後,被腳下石板絆了一下,臉朝下撲倒在地,哇哇大哭。
    一個手裏拿著長鞭的黑瘦男子追到孩童身旁,“啪”地甩了孩童一鞭。
    怒罵道:“跑呀,怎麽不跑了?老子就是要上斬頭台,今兒也要打死你這孽障!”
    路人見孩子手臂都被打出血痕來,心生不忍,勸道:“孩子不聽話,你說他幾句便是,打他作甚。”
    男子滿臉憤恨:“剛領回來的米麵,全被他扔河裏喂魚,一家老小都沒了著落,熊成這樣,還不該打?”
    拿米麵喂魚?
    夭壽。
    剛剛還一臉同情的路人立刻換了一副表情。
    糟踐朝廷發放的救災糧食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這等敗家子,是得好好教訓教訓。
    於是都不吭聲了。
    男子繼續揮鞭,孩子被打得蜷縮一團。
    馮清歲看不下去,正要上前阻止,忽然留意到孩子的五官看起來和四肢有點不搭,忙抓住欲一同上前的紀長卿的手臂。
    尚未來得及解釋,一支短箭便從地上那孩子的腕間射出,朝紀長卿飛去。
    與此同時,黑瘦男子鬆開長鞭,伸手入懷,取了一把短刃出來,向她飛撲而來。
    五花與燕馳第一時間察覺,但兩人身側各自有人襲來,未能立刻上前施救。
    紀長卿眼疾手快,將她扯入懷裏的同時轉過身去,抬起右腳踹開黑瘦男子。
    短箭擦著他的腰身而過。
    擺平身邊刺客的五花和燕馳立刻上前對付黑瘦男子和孩童。
    黑瘦男子和孩童隻和他們纏鬥了片刻,便口吐黑血,倒地身亡。
    街邊攤販和路人呆若木雞。
    紀長卿聞到一絲血腥氣,忙鬆開懷裏人,上下打量。
    “你受傷了?”
    剛好來月事的馮清歲:“……”
    “沒有。”
    她揉了揉鼻頭。
    方才猝不及防撞上紀長卿胸膛,倒是差點被撞得流鼻血。
    紀長卿看向地上的黑瘦男子和孩童,心頭掠過一絲疑惑:莫非是他們口中飄來的血腥氣?
    可他分明感覺距離沒那麽遠。
    馮清歲走到孩童身邊,將人翻轉過來,果然不出她所料。
    是個侏儒。
    紀長卿也看出來了。
    “真是處心積慮。”
    他輕嗤了一聲,將善後之事交給時安,和馮清歲繼續往縣衙走。
    馮清歲怕他察覺端倪,刻意拉開了一點距離。
    兩人還是並排走著,隻是從原來的一人寬間隔變成了兩人寬。
    紀長卿眸色一暗。
    回到縣衙門口,他頓住腳步,轉身看向馮清歲:“可是在怪我方才冒犯了你?”
    馮清歲:“???”
    “二爺何出此言?”
    紀長卿看向她的腳尖位置:“不然為何站那麽遠?”
    馮清歲:“……”
    “抱歉,我沒留意。”她搪塞道,“和方才之事沒有任何關係,我知二爺一時情急,才會如此。”
    “原來如此。”
    紀長卿垂眸,掩去失落神色。
    “是我想多了。”
    馮清歲聽著他莫名低沉的嗓音,腦海忽然掠過一聲不吭蹲坐在地,無聲譴責她隻顧製藥不陪它玩的大黑的身影。
    唇角不由溢出一絲笑意。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紀長卿若是也有長耳朵,此時應該是耷拉下來的吧。
    沒想到英明神武的丞相大人也會因為一點相處距離而患得患失。
    但眼下實在不好解釋。
    等過兩天月事了了,她走近一點,應該就能解開他的心結了。
    因而沒有多說,跟紀長卿道完別便回了後院。
    可能是撞擊留下的記憶過於深刻,她夜裏居然做了個夢。
    夢裏紀長卿仰躺在床上睡覺,身為小貓的她,爬到紀長卿身上,伸出兩隻小爪子,左踩踩右踩踩,揉麵團一樣揉著紀長卿胸口。
    夢境過於真實,蘇醒後她手指仿佛還殘留著揉搓的觸感。
    她一臉呆滯地將自己做的夢告訴五花。
    “我怎麽會做這麽一個夢?”
    她百般不解。
    五花:“俗話說,有奶便是娘,二爺經常給你做好吃的,可能他在你心裏,就跟‘娘’一樣?”
    馮清歲想了想,覺得她言之有理。
    紀長卿整天投喂她,為人又可靠,她對他的信任與日俱增,將他當親人看待也很正常。
    “你的嗓音有點啞。”
    五花提醒她。
    “是不是著涼了?”
    馮清歲摸了下額頭,扶額道:“發熱了。”
    濕邪天氣,又遭逢月事,被寒濕侵襲也不足為奇。
    但也可能染了疫病。
    為防傳給他人,她跟方院判告了假,在縣衙後院自我隔離。
    用過早膳,吃了一貼自己開的藥後,她繼續睡覺,午間醒來,五花端了一碗香氣飄飄的肉蔬粥進來。
    她頓時胃口大開。
    一口氣將肉菜粥吃得一幹二淨。
    “沒想到夥夫炒菜不怎麽樣,熬粥倒是一絕。”
    五花笑道:“這是二爺熬的。”
    “難怪。”
    馮清歲心裏頓時跟胃裏一樣暖。
    紀長卿忙得跟陀螺似的,還抽空下廚給她做病號餐,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不比任何娘親差。
    難怪她會把他當“娘。”
    他愛看她吃飯,大概也不是什麽投喂癖,而是慈母心。
    正在縣衙大堂和眾官商量引水歸河的紀長卿莫名打了個冷顫。
    “明日我們去洪江舊河道看過,確定可行,再招募民工清淤。”
    他放下圖紙,對眾官道。
    眾官道好。
    翌日紀長卿便帶著眾官去了位於洪縣東北方向的洪江舊河道。
    臨行前,特地將肉蔬粥的方子寫給夥夫,讓其照著方子煮給馮清歲。
    馮清歲休息了一日,高熱退去,身子大好。
    午間用膳,見外頭狂風大作,黑雲壓城,不由為紀長卿一行人擔憂。
    “也不知他們找不找得到地方避雨。”
    她喃喃自語。
    五花寬慰道:“那裏有不少村子,隨便找個人家也能躲一躲。”
    馮清歲:“但願如此。”
    暴雨一下便是一整個下午。
    雨停後,夜幕降臨,兩個官員一身泥濘地騎馬歸來。
    “屈縣令!快派人去齊村,紀大人他們被山石掩埋了!”
    喜歡母儀天下,從冒充丞相寡嫂開始請大家收藏:()母儀天下,從冒充丞相寡嫂開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