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紅玉見過大人。”紅玉低下頭來,露出後頸白皙的皮膚，眼神透著一股媚意。
    這不是女人本心想要勾引她，隻是生活讓她習慣了下意識地這麽做了。
    青音有些了然了女人的身份。
    “你好，坐下吧。”
    一把黃花梨的椅子出現在女人的身後。
    紅玉有些驚訝，又有些欣喜。
    她斯斯然地坐下，手中的手帕微微捂住紅唇，笑道：“這次，妾身覺得大人能完成奴家的任務了？”
    紅玉看青音的眼神，有些熟悉，像是透過青音看一位她曾經仰慕、懷念的人。
    “那妾身也不多說了，直接向大人說我的心願吧。”
    “嗯。”
    “妾身曾經也隻是一個貧苦人家的女兒，家人也曾愛我，隻是敵不過天災，一場洪災，隻剩下一個逃災的我。”
    “那時我太小了，隻能跟著洮難的人群走啊走，走到了淮河縣，那可比我的老家好多了，路上的人也有錢了許多，我撿了那些小孩不要的丟了半截的骨頭啃，那些人扔了的爛橙子吃，有什麽吃什麽，活了下來。”
    “最後，膽子還大了，竟然敢從人的手心裏搶東西，這不就惹了大麻煩嘛。”
    紅玉癡癡的笑，眼裏沒有一絲痛苦，倒有了一陣懷念。
    “那個瘦巴巴的男人摸了我的身子，發覺我是個女娃，就拎著我進了紅樓，也遇見了紅娘。”
    提到紅娘那兩個字，青音發現女人刻意放緩了語速，咬文嚼字間纏綿悱惻，情緒複雜至極。
    紅玉沒有注意青音的觀察，她還在慢悠悠地講著：
    “紅娘啊，她是一個可憐的女子，也是世間最要強的女子，她教會了我跳舞、教我唱歌，教我讀書，教我撫琴，教我魅惑人心，我的身子在她的打造下，變得柔軟嫵媚，我變得成熟，代替了她成為了紅樓的第一花魁。”
    “可我卻沒有開心，明明滿足了我不餓肚子、有漂亮衣服穿的願望，可我還是不滿足，紅娘的眼裏總是透著我不明白的烈火，那火燒得我痛，我不幹，可紅娘沒有說。”
    “後來紅娘死了，她依舊那麽漂亮，眼裏的烈火我再也看不見，摸不著，到了後麵，我時常想起紅娘最初問我的路，我後悔了，所以，大人我想請你走一條上輩子我未走的路，讓紅娘高興。”
    紅玉執著地望著青音，青音沒有猶豫就答了一聲：“好。”
    紅玉笑了，眼裏的愁意似乎也減輕了些。
    “那大人我該上路了。”說著，紅玉扭著纖細的腰肢走入了時間河裏。
    搖搖擺擺的，像一支烈火中搖曳的漂亮玫瑰。
    青音也跟著進入了河裏。
    — — — — — — — — — —
    再次恢複意識地時瞬間，青音先感受到是身上火辣辣的痛感，背部好像被人用力地踩著，陣陣痛感傳來，然後人一鬆，沒等青音鬆一口氣，一條條鞭子抽了過來。
    身子下意識作出顫抖的痛感，青音才聽到頭頂傳來一道粗啞的聲音，說：“別打死了，紅娘那還要這個小鬼，教訓下就行了。”
    青音再次醒來的時候，吐了兩口血，渾身傳來劇痛。
    然後原身這輩子的記憶和上輩子的記憶傳入腦海裏，激起陣陣鈍痛。
    原身是一個逃難的孤女，平日裏乞討為生，此刻正因為大著膽子偷東西被人賣進了紅樓。
    但原身再怎麽小，也是個七歲的姑娘，知道紅樓不好，所以想要逃跑，逃跑的時候正好溜進了紅娘的屋裏，看見滿屋的好東西，一時貪念新起，偷了一個鐲子，然後就被人發現了，紅娘趕了過來，叫幾個龜奴把她打得半死，又命人潑了一盆冷水，接著叫人拖去另一個地方，繼續挨打。
    現在是冬天，青音渾身濕透，身上直打哆嗦，嘴唇凍得烏紫。
    青音憑著最後的力氣，給嘴裏喂了一顆健體丹，恢複些元氣。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青音覺得自己哪怕喂了藥也要凍死在屋裏的時候，外頭終於傳來了聲音—是一道女人的聲音：
    “在這？把門打開,我看看，死沒死？”
    大門被推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光有些刺眼，可青音沒力氣睜開眼睛。
    隻感受到有什麽硬硬的東西抵住了自己的臉頰，好像是鞋子。
    “瘦得跟個骨頭架子似的，也敢偷我的東西，嗬，醜死了，給人換個幹淨衣服，等人醒了洗幹淨了直接來見我。”
    青音感覺自己被人帶到了另一處光線明亮的地方，一雙粗糙的女人的手三下兩下把她的衣裳去了個幹淨，換上了新衣裳。
    等青音醒來的時候，推開門就看見一個神態刻薄的女人端著一盆水走了過來，看到她，便叫她“小賤人。”
    “小賤人，跟著我去洗澡。”
    青音低下淩厲的眼睛，乖巧地端著盆跟著女人走了出去。
    女人似乎看著她這幅柔順的樣子，還有些失望，輕“嗤”了一聲，就扭著腰走了。
    她現在渾身無力，也就是個花魁看中的丫鬟，不好報複人，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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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跟著女人來到了柴房，自己添著火燒了熱水，用簡易的盆洗了個熱水澡。
    熱水沾到渾身的傷痕,疼得青音一個呲牙咧嘴，但旁邊的女人還在虎視眈眈地盯著，青音強忍下來，洗完了換上了衣裳。
    洗幹淨了後，她被帶到了一個熟悉的房間，那個她曾偷東西的房間，也是叫紅娘的房間。
    一陣脂粉香撲鼻而來，青音看到那女人慵懶地躺在榻上，一雙眼睛朝著她睨過來。
    她支著下巴的手塗著鮮豔的紅寇，和滑膩白皙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
    就那一眼，青音就感受到了這位紅樓花魁的魅力—媚眼如絲。
    哪怕是青音在大千世界遇見的花魁，女人也是獨有一番的魅力，叫人喜歡。
    可接下來女人的話，就不那麽美麗了。
    “看來精氣神還不錯，留你當個粗使丫鬟吧，給我洗衣服去吧。”
    青音低下頭，跪在地上，喉嚨裏幹澀得厲害，身上的疼痛沒有因為健體丹的作用統統消滅，她強忍著疼痛，嘶啞地說：
    “我很餓。”
    “求求姑娘給我一點吃的。”
    青音注意到女人的眼神從刻骨銘心的涼薄變得有一些意外，她走下了軟榻，女人身上的脂粉味道慢慢靠近，一根尖銳的簪子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
    “嗬，你倒是識時務，不過你當我這是什麽地方，寺廟還是官府？”
    女人語氣並不顯得譏誚，反而溫柔說出來話，更令人感到極端的難堪。
    可她這兩日連續挨的打在身上火辣辣的，迫使她這具瘦巴巴的身子腫了一圈，這兩日未進食的喉嚨幹澀地很，眼睛也幹巴巴的，饑餓、疼痛使她的瞳孔渙散，甚至有些看不清這眼前的女人。
    太難受了。
    青音想，等好了之後，她一定得多吃點。
    從腦海裏上一輩的記憶，青音知道紅娘最欣賞的模樣。
    她睜著眼睛，透著無盡的求生欲。
    劇痛的喉嚨強迫著說道：
    “我不想死。”
    “求求……姑娘給我一點吃的。”
    眼淚從那雙神采非凡的眼眸一點點無意識地落下，滴在幹淨的地麵上。
    然後不一會兒，青音的意識就陷入了昏昏沉沉，無盡的黑暗中。
    倒在地上的小孩發出“砰”的一聲。
    紅娘愣了一下。
    卻依舊在回想女孩那雙明亮至極的眼眸。
    真熟悉啊。
    最後的意識裏，青音聽到女人說了句抱怨的話。
    “叫什麽姑娘，我可不是姑娘。”
    等青音再次醒來，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到了一處溫暖的地方。
    “來，把藥喝了，瘦猴。”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方臉女孩，把藥端在她的唇邊。
    青音眨了眨幹澀的眼睛，久未睜開的眼睛流淌下生理意識的淚水。
    方臉女孩有些驚訝，她嫌棄地撇撇嘴，扭頭別扭地說：“你哭什麽啊，我可沒欺負你！”
    青音很想說一句解釋的話，但幾日未進食的喉嚨已經腫脹得不像話，說不出一點半點的幾個字。
    方臉女孩似乎也看懂了青音的情緒，端著藥戳了戳她的臉，“行了，瘦猴快喝你的藥吧。”
    聞著鼻下濃烈的刺鼻的苦味，青音忍住作嘔的欲望，麵不改色地把一整碗燙口的藥灌了下去。
    “真是不知道夫人為何要你一個小賊作什麽粗使丫鬟，明明長得又醜又瘦，還偷東西，夫人還給你花錢買這麽貴的湯藥，真是不值得，這收了你，萬一你手腳不幹淨，以後又偷些東西，那樓裏的姑娘不是都要來找夫人……”
    方臉女孩還在抱怨著，從嘴裏吐出劈裏啪啦的話，語速快，但又透著和年齡不符合的成熟和刻薄，但從聲線，還能看得出女孩的稚嫩。
    青音很久沒有看到這麽典型的在樓裏長大的女孩了。
    青樓裏的複雜關係足以讓一個稚嫩的女孩變得老成和刻薄。
    這也是樓裏人的生存本事。
    當青音的身體恢複了七七八八的時候，她已經在寒冷的冰水裏洗了快有三個月的衣裳。
    三個月，冬去春來，冰雪也慢慢地融化掉了。
    這段時間裏青音也知道那個給她送藥的方臉女孩的身世。
    她叫紅豆。
    據說是紅娘有段時間喜歡上了吃紅豆，給她安了這個名字。
    紅豆是家裏窮，被賣進紅樓的。
    紅娘要了她作了粗使丫鬟。
    紅豆一開始還記得家裏的路，後來時間長了，她也忘了，踏踏實地地跟在紅娘身邊當一個粗使丫鬟。
    紅豆的記性好，手腳麻利，腦袋不說多聰明，但也算不上笨，做起粗使丫鬟來，習慣得很。
    在青音沒來之前，這些洗衣服的活都是她的，現在多了個青音，她也就少了些活。
    她和青音都睡在柴房，燒火方便，但就是一個缺點，煙大嗆人，所以時常需要趁著燒久了開個床散下煙。
    冬日的陽光明亮，卻不暖和，照在洗著衣裳的女孩身上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雖然青音還是瘦巴巴，但紅豆就覺得這瘦猴還挺好看的，眼睛特別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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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晾曬著衣服的紅豆偷偷打量著青音，如是想到。
    溫暖的手伸進刺骨寒冷的水裏搓洗著衣物的青音，眼睛也不眨，哪怕水裏的手已經變得青紫，她不是沒有受過苦的人，她該做什麽她知道，紅豆的視線她也察覺到了。
    為了不讓這張臉變得好看，青音特意還沒有服用美顏丹，也是怕引來後麵紅樓其她人的注意，雖然她是紅娘的人，但紅娘能保下一個瘦巴巴、醜陋的粗使丫鬟，可不代表她能保下一個容貌傾城的少女。
    青音知道分寸，改善生活條件並不著急，至少得等到她搞清楚紅娘問她選擇的另一條路才行。
    “行了，瘦巴巴的，你別一個人洗衣服了，要不那些人還以為我盡會欺負你呢，我來吧，你來晾衣服。”
    紅豆擠開了青音的位置，抓起青音手裏的衣服就認真地洗了起來。
    被擠開的青音無奈地看了一眼別扭的紅豆，剛出了冷水的青紫雙手得到了回溫，顏色漸漸恢複了正常。
    晾衣服時，隻需要青音把衣裳展開，陽光透過縫隙灑在那張瘦得可憐的臉蛋上平白多出了一絲光暈，溫暖又柔和。
    把手上洗完衣裳，準備遞給青音的紅豆又看呆了，失神了一秒。
    奇了怪了，這女人明明又瘦又醜，她怎麽總覺得她挺好看得了。
    紅豆呆愣愣的，被青音提醒，“紅豆，衣裳？”
    “哦哦。”被青音那雙困惑的眼神盯著，紅豆的臉才騰得一下燒了起來，手裏下意識拽得緊緊的衣裳囫圇吞棗地扔到了青音手上，就狼狽地低下了頭，隻於兩側通紅的耳朵暴露了她羞澀的思緒。
    青音眼裏閃過笑意，順勢接著衣裳晾起衣裳。
    不小心看呆了一次青音的紅豆明顯速度要快了不少，之後的洗衣服，兩個人一個尷尬隻想快點洗完，一個隻是肚子餓了，想早點完成，也加快了速度。
    這樣一人洗，一人晾曬，衣裳很快都被洗了個幹淨。
    早春時節，綠意盎然。
    在某一個青音已經習慣了早起端盆洗衣服的時候，紅豆從外麵走來傳遞了紅娘要見她的消息。
    青音也這才察覺已經到了原身上一世被紅娘看中的日子。
    三個月的時間，讓青音短暫習慣了粗使丫鬟的生活，恍然聽到這個消息，青音還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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