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養傷友人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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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韶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的雨幕發呆。這幾日她的傷情一再反複,預想的計劃也因此耽擱。
    幾滴雨絲從窗外飄進來,落在金狐草的穗子上,被雨水打濕的部分變成了暗金色。
    據黎星闌說,用金狐草編穗子是北方一個名為“落雪城”的小城風俗。
    而後她找沈含雁旁敲側擊打聽過,玄門中並沒有來自落雪城的弟子。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知道落雪城了,”沈含雁道,“根據卷宗記載,落雪城早在十五年前就覆滅了,就是那場碧月城之戰。”
    玉韶知道那場戰爭,那是近百年來修真界和魔族之間最大的一次戰役,死傷無數。
    她的外祖父母就是被那次戰役波及而喪命的普通百姓。
    “不過玉師妹你問這個做什麽?”
    “隻是養傷的這些日子無意間聽別人說過這個地方,有些好奇罷了。”
    線索到落雪城就斷了。
    雨水打在地上,水窪裏濺起一個個小泡。陣陣的熱氣從地上騰起,被風吹著飄了進來。
    她的手裹著厚厚的紗布,皮膚滲出一層薄薄的汗漬,心中更覺煩悶。
    養傷的時日什麽都做不了,很是無聊。
    “玉師妹,我們來看你了!”
    “你猜猜今日我們給你帶了什麽?”
    素紗簾子掀開,露出兩道熟悉的身影。
    脆生生的嗓音仿佛擲入湖中的一顆石子,層層漣漪打破了枯燥到無聊的安靜。
    “安師姐,蘇師姐,”玉韶笑道,“你們怎麽來了?”
    “今日文武堂不上課,雲雙和我也不在戒律堂輪值,我們就一塊兒過來了。”
    這位蘇師姐正是那日玉韶在戒律堂見到的那位,也是沈含雁的師妹,名為雲雙。
    “我們帶了兩份禮物,”蘇雲雙坐在玉韶床邊,神神秘秘笑道,“你先猜安穗的那一份是什麽?”
    安師姐單名一個“穗”字,據說與“歲”諧音,寓意“歲歲平安”。她也在戒律堂任職。
    玉韶偏過頭望向安穗,後者雙手背在身後,彎起的眼眸裏露出一絲狡黠。
    “安師姐笑成這樣,那我猜……這禮物名為‘禮物’,實際上是一件苦差事。”
    玉韶看著安穗麵上笑容漸漸淡去,不由得笑意更甚。
    “安師姐與我師出同門,這禮物想必與赤霞峰有關。而我又剛來玄門,那這苦差事便隻能是……功課。安師姐,我說得對不對?”
    “怎麽什麽都瞞不過玉師妹?”
    安穗撇撇嘴,把一疊功課從身後拿了出來,放到玉韶膝蓋上。
    “師尊交代了,怕你養傷閑得無聊,讓你把這些書都看了。說是等你傷好了,回去她就要隨機抽考。”
    “哦,對了,還有這個,”安穗又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色木方塊兒,“師尊知道你的手受了傷,翻書不方便,特意交代了你可以用這個小法器。”
    在安穗的解釋下,玉韶知道了這個小紅木方塊兒的用法。隻要說出書名和頁數,小方塊兒就會自動把書翻到那一頁。
    除此之外,它還可以隨機抽背和提問,甚至根據背書情況給出相應建議。
    “師尊還真是……考慮周到。”
    “還有,”安穗又補充,“師尊還說讓你這幾天就安心養傷背書,不要再和什麽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說是要是你再惹出了什麽亂子,她可不會去替你收拾爛攤子了。”
    不三不四的人?
    一張張麵容在玉韶腦海裏不斷浮現,最終定格在了其中之一。
    赤霞峰主說的,該不會是……黎星闌吧?
    “我也不知道該說玉師妹你到底是幸運還是倒黴,”安穗把書和法器放到旁邊的小幾上,露出同情的眼神,“給師尊盯上了,不到學有所成,她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
    玉韶的目光落在那堆厚厚的書籍上,無言半晌。
    她總覺得它們在嘲笑她方才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比起功課,有時候無聊真的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我本來還覺得我們師尊功課多,比起你們,還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蘇雲雙見狀,也不由得對玉韶心生同情。
    “算了算了,先別想了,慢慢背就是了。給玉師妹看看我帶的禮物緩解一下心情。”
    她把藏在身後的禮物拿出來,放在床邊小幾上小心打開。是一盒剛出爐的紅棗馬蹄酥。
    “差一點兒我就沒買到,”蘇雲雙一麵用兩根指頭撿了塊兒馬蹄酥塞到玉韶嘴裏,一麵抱怨,“最後一盒我都付了錢了,還給一個小廝搶去了。後來還是旁人讓給我的。”
    “哪家的小廝這麽不懂規矩?”安穗也撿了塊兒馬蹄酥嚐了,讚歎道,“好吃,外酥裏糯,在哪兒買的?”
    “八寶樓。至於那小廝……看衣裳樣式好像是班家的。”
    “班家?”玉韶皺眉,“班永良?”
    “班少爺,您息怒,為那個病秧子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八寶樓的一間包廂裏,汪星紋一麵勸,一麵拿著公筷替班永良布菜。
    黃澄澄的老鴨湯裏映出他諂媚的笑臉。他的眼皮往下一掃,擋住一點屈辱,而後又抬起來,仍舊和先前一樣。
    他捏著瓷勺舀了一小碗,雙手捧著遞過去,笑道:“班少爺,多少吃一些吧。”
    ——嘩啦!
    班永良沉著臉,袖子一掃,滿桌子的鍋碗瓢盆、湯湯水水嘩啦啦摔了一地。
    “吃什麽吃!你知道外麵是怎麽說我的嗎?”
    “班少爺,您先息怒,”汪星紋的胳膊僵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縮也不是,“您這不是入門考的時候給那幾個窮鬼坑了嘛,若是讓那病秧子和您堂堂正正比一場,肯定是您贏……”
    話說那班永良,自從入門考敗北之後回到家中,遭到眾人奚落,險些連少主的位子都給人奪了去。
    “孽子!”班家家主手持藤鞭,狠狠在兒子背上一抽,罵道,“老子養了你多少年,在你身上砸了多少錢?你連蕭家那個四靈根的病秧子都比不過?啊?老子養你有什麽用!”
    窗外,貨郎挑著擔子穿街走巷,行人說說笑笑,各種聲音混在一塊兒,被風卷著飄了進來。落在班永良耳中,卻和回憶裏的奚落嘲笑並無二致。
    他攥緊拳頭。
    母親的哀求啼哭似乎又在耳邊響起。
    “別打了,別打了,我就這麽一個兒子,難道你要打死他不成?”
    “這種不成器的東西,打死他都算便宜他了!”父親猛地將母親揮開,“你知道我那些好弟弟背地裏是怎麽說他的嗎?他們說他力大無腦,是個沒用的廢物!他們商議著要奪了他少主的位子,讓二房的永安來!”
    回憶在一片咒罵中淡去。
    後來,他父親說服了族中眾人,允了那玄門三長老一些條件才讓他通過“候補弟子”的身份入了玄門,拜在三長老門下。隻是少主之位已經要另行定奪了。
    而汪星紋,就是他在拜入玄門之前最失意的那段日子結識的。
    算不上友人,隻能說是個還算好用的跟班。
    再說這汪星紋,回去之後,他父親聽聞他不僅入門考沒過,作弊還險些給人發現,一怒之下將他趕回了老家。
    回去之後他多方攀扯,這才抱上了班永良的大腿,得了一道進入玄門的機會。
    “班少爺,星紋知道您氣外麵那些人聽風就是雨,也氣此次小考都是文試,對您不公平。”
    碎瓷片濺到了汪星紋腳踝上,拉出一道血痕,絲絲的痛意從傷口處蔓延開。他卻隻能忍著,掛著笑好生哄勸。
    “隻是這越急越要靜下心來,您說是不是?”
    “靜心?”班永良冷笑,“你說得輕巧。這口氣堵在我心口,我如何能靜的下來?”
    汪星紋眼珠子一轉:“星紋倒有一個法子。您想想,您落到這個地步,最該怪罪的是誰?”
    窗外的喧囂漸漸落了下去。
    二人對視一眼,心底不約而同浮現出一個名字。
    玉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