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舍得藥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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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客棧裏,玉韶站在窗前,綿綿的雨絲從半開的窗扇裏掃進來,濡濕了她的衣袖。
    “師妹在看什麽?”溫鶴明走過去。
    窗外陰沉沉一片,唯有斜對麵小巷中間有一點孤燈在雨夜朦朧。正是杏花微雨酒肆所在之處。
    從酒瓶、傳聞、酒肆,到月娘、雪楓雪蓉兄妹,再到魔族“捉妖師”,鍾啟賢留下的線索當真是環環相扣。玉韶皺皺眉頭。
    “師兄不覺得這些線索恰到好處的有點過於巧合了嗎?”玉韶道,“就好像在故意引我們找到那間藥鋪。
    “每一條都剛好能引出下一條,時間卡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就好像飛紅閣老鴇的死,恰好是在他們找到了雪楓雪蓉二人之後發生的。但凡他們晚一天找到這兄妹二人,就不可能順著“捉妖師”找到舍得藥鋪和結界主人。
    “師妹是懷疑,這些線索都是明槐故意設下的?”
    玉韶搖搖頭:“我不太確定。若當真如此,他們是怎麽知道的?師兄已是金丹後期,如果有人跟蹤,不可能發現不了。”
    “如果是櫟平呢?”一旁站著的黎星闌忽然插話,“白日裏我在百飲閣附近剛好見過他。”
    櫟平……
    “哎喲,客官,我家客棧花少。而且斜對角就是一間藥鋪子,日後要是您過敏的厲害去抓藥也方便。”
    玉韶驀地回憶起在海棠花販子小攤邊上見到他的那一麵,背後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若是如此,從他們踏入青沙鎮的那一刻開始,就落入了他們的圈套。
    平安客棧裏隻有他們三人,便是櫟平不去跟蹤,隻要根據他們出門與回來的時辰也可猜出他們的動向。更何況,櫟平能是他們的眼線,那麽這鎮子上的旁人未必不是。
    窗邊燈台燭影搖晃,朦朧的燈光落入雨夜裏,她一時間分不清楚自己腳下所站之處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又或者是站在了旁人早就搭好的皮影戲的戲台上。
    “可如果是這樣,”黎星闌擰緊眉頭,“他們到底圖什麽?既然發現我們是玄門修士,為什麽不早早對我們動手?”
    “放長線釣大魚,”溫鶴明忽然出聲,“我從前與明槐打過交道,對他的行事風格也算的上有幾分了解。他若不急著收餌,那便是所圖更大。”
    “不過師妹不是也有所準備了嗎?”溫鶴明笑著關上窗,“打草驚蛇,符紙可是好好留在了那老道的額頭上了。”
    夜雨從窗外掃過,素白的窗紙裏燈光熄滅,四周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雨聲嘈雜,蛙鳴陣陣。玉韶睜著眼,久久無法入睡。如果明槐是故意留下線索,請君入甕,那麽他還少給了他們一樣東西——另一把結界“鑰匙”。
    但明槐行事仔細,應該不可能有遺漏。那麽這鑰匙……或許就藏在這些線索之中?
    “這月娘啊,是個不安分的,一心想當孫老爺的平妻。”
    “張祿平日愛賭,一心就想靠賭錢翻身。”
    “鍾大叔想用月海棠救他女兒。”
    至於春桃……
    她應該恨極了拐走她的老鴇,想要她死。
    “這種契書喚作‘魂魄舍得契’,隻要簽下契書,無論什麽願望都可以實現。小妹妹,你有什麽心願?”
    所以另一把“鑰匙”就是——欲望。
    足夠強烈的欲望。
    玉韶披衣起身,剛要將自己的發現告訴隔壁兩人。不想,“吱呀——”,窗子忽然被風吹開。
    她回頭一看,鋪天蓋地的黑暗從窗子裏湧進來。眼皮越來越沉,意識從身體裏抽離。“咚”地一聲,她倒在地上。
    灰色的雨從窗子裏掃進來,地板上積了一層水漬。
    玉韶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站在客棧斜對麵的那條小巷裏。灰牆黑瓦,巷口枯柳,一切與夢中別無二致。
    “玉姑娘,久候多時了。”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帶著一點微微的沙啞,像是蛇類肚腹從沙石上穿行而過的聲音。
    玉韶回頭一看,隻見明槐撐著一把竹青色油紙傘站在她身後。用朱砂拉長的眼尾,在這一片灰蒙蒙的景象裏頗有幾分詭異。
    “明公子,”玉韶笑道,“不知玉韶如今是否仍在夢中?”
    “夢可成真,實可作假,真亦何妨?假亦何妨?”明槐撐傘為她擋去了頭頂落下的雨,“玉姑娘遠來是客,不如先去我的鋪子裏歇歇腳可好?”
    不等玉韶拒絕,他輕輕轉動傘柄。眨眼間,二人就坐在了槐樹下的石桌前。槐花如雪,芬芳依舊,落了一身。
    明槐隨手拂去槐花瓣,給她倒了半盞槐花茶,他自己則端著茶盞輕輕抿了口,笑道:“不知玉姑娘的師兄如今是否安好?”
    語氣竟像是同友人敘舊。
    玉韶摸不準他的心思,隻道:“師兄瞧著身體康健,想來應是安好。”
    “我還以為,少了一半魂魄,他會神魂不穩,修為無寸進呢。”
    “明公子何出此言?”玉韶似有些驚訝,“如何說我師兄少了一半魂魄?”
    此夢迷離恍惚,詭譎異常,眼前魔修似乎是個麵慈心狠的,言語之間又多有試探,想來還是暴露的越少越好。
    明槐抬眼,盯著她仔細瞧了半晌,不覺笑道:“玉姑娘是假意不知,還是當真不知?”
    “師兄隻說結界主人喚作‘明槐’,從前與他交過手。除此之外,再沒多說過別的。”
    “看來玉姑娘與你師兄不甚相熟啊。既然如此,你恐怕也不知道他從前做過些什麽吧。”
    玉韶抬起眼睛定定望著他。
    他眼尾的一抹猩紅慢慢揚起,明槐彎起嘴唇笑道:“十年前,他用一城人的性命換回了自己的一半魂魄。”
    雪白的槐花紛紛揚揚落了一桌子,灰與白似乎在半空中凝結起來,緩慢流動,空氣裏唯有嗚咽的風聲和滴答不停的雨聲。
    “明公子說的可是真的?”
    明槐手一抬,一本厚厚的簿子憑空飛來。他把簿子放到石桌上,輕輕一翻。
    隻見一張泛黃的契書上赫然寫著:
    甲子年三月初七,玄門修士溫鶴明以落葉城一千零五十八人魂魄從魔修明槐手中換回一半魂魄。自此銀貨兩訖,互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