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老屋旁，黃色的泥土與年前的落葉混成一體，早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布鞋從上麵踩過，瞬間又染上新的黃色。
    也許是昨天夜裏剛剛下過雨，早晨裏，山間的風吹在臉上還有些微涼，即使是套了一件薄外套，也還是冷。
    現在是三月份，山裏還是冷的刺人。也許這就是老人們經常說的“倒春寒”吧。
    連白的家裏離山頂的學校還挺遠的，但他習慣早點到山頂上。
    因為在他們學校的周圍有一塊被開墾出來的荒地，那是城裏來的那位老師，帶著他們在課餘時間種下的一些青菜。
    來的早的學生們可以在這裏給青菜苗們澆澆水，除除草。
    這裏的菜不是留給老師吃的，隻要參與了澆水的學生都可以來摘一點回去。
    隻不過這一項活動並沒有多少學生參與，連白倒是堅持到了現在。
    菜地裏的菜基本上都是他一個學生和老師在照料。
    本來想村裏這些調皮的孩子看到這樣一塊菜地，就算是不幫忙，也會偶爾惡作劇的上腳去踩兩腳。
    大概是因為連白家在這個村子裏的口碑還算不錯，而連白這個人，身為這個村子裏大部分孩子的哥哥。
    這些孩子們也難得會給他一分麵子，雖然說不會主動幫忙，但也不會惡意破壞就是了。
    卓闌在進入到這個副本的時候，菜地裏的菜已經澆過水了，他倒是不需要再做什麽。
    於是他就順著小路慢悠悠的往回走著。
    走到那間破破爛爛的土坯房的時候，星期一的第一聲預備鈴，剛剛好在這個時候打響了。
    鈴聲清脆有力，但這個聲音在這裏的孩子們聽來，簡直就跟魔鬼的叫聲一樣。
    他們不喜歡上課。
    由於隻有一個老師，這裏的學生們卻涵蓋了幼兒，初中，高中三個階段的小孩。
    所以這位城裏來的老師會把所有的學生們都安排在一個教室裏，按照順序，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來給學生們上課。
    至於其他空出來的幾間教室，則被他當成了音樂室，活動室和圖書室。
    當然，也僅僅隻是掛著一個好聽的名頭，裏麵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畢竟這裏很窮。
    而所謂的音樂課，也僅僅隻是由老師教學生們唱幾首耳熟能詳的紅歌，僅此而已。
    卓闌走進教室的時候，裏麵鬧哄哄的，一眼看去，好幾個年齡段的孩子們聚集在同一個教室裏。
    年紀小的孩子們異常興奮，在教室裏上躥下跳，叫聲堪比狼嚎。
    他們當然不是對上課感興趣，而是因為見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們，才如此興奮。
    雖然說孩子們在家裏的時候也是經常可以見到自己的朋友們，但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總是特別活潑好動。
    不管是什麽時候，隻要是見到自己的朋友，他們總是會非常熱情。
    哪怕是在路上看見個小夥伴，都能興奮半天，相擁著去上樹下河。
    卓闌來的時候，教室裏的孩子們已經有很多個了，他看了一圈，這群孩子裏，年齡最大的看起來就是他了。
    十九歲，高二。
    在這個村子裏，有些和他那就差不多大的孩子早就在家跟著種地討生活了。
    連白是村裏為數不多成績比較好的。
    很多人都說連白很聰明，根據這個副本身份留下來的日記本，卓闌卻看出來了一點端倪。
    他平靜地把日記本放回抽屜裏，旁邊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像個炮仗一樣跑過來：“招財哥，你奶說讓你今天中午在俺家吃飯，她們出門了不在家。”
    這個小孩叫連金寶，小名金子。
    這裏的人呐，做夢都想著發財。
    他們家在連白家附近，連白出門早，家裏人起床的時候連白就已經出門了，金子每次到上學的時候就會賴床，要好晚才出門。
    在連白的印象中，連白的家裏人經常出門，去鎮上，也不知道是去做什麽。
    每次到這個時候，他奶奶就會讓金子給連白帶話，讓連白先在金子家裏吃一頓。
    這裏的人雖然窮，但是吃飽穿暖，隻是在深山裏，過的不富裕罷了。
    不是饑荒年，靠山吃山，倒不至於餓肚子。
    而且連白在血緣上算得上是金子的堂哥，吃一頓飯算不得什麽。
    於是卓闌點點頭，揉了一把金子的腦袋：“行，我知道了，快上課了，快回去坐好。”
    金子不情不願地“哦”了一聲，就老實巴交地回去坐好了。
    奶說，招財哥聰明，以後肯定像他早死的媽一樣，是能考出去的金鳳凰，他要跟招財哥打好關係，聽招財哥的話。
    村子裏的人對連白家總是有一種莫名的敬重與信任。
    即使他們家在族裏的輩分和大家一樣，並沒有什麽特別的。
    而且村裏麵的孩子們在麵對連白的時候也比平時要乖巧，像是被家裏人專門教導過一樣。
    卓闌在連白的日記裏，看見了連白對這個現象的猜測，頓時對這個村子多了幾分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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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早讀鈴聲響起，教室依舊鬧哄哄的，都是在玩鬧，沒有一個人在讀書。
    老師也早就來了，可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安安靜靜地坐在講台上，拿著一本書在看，也不管下麵的孩子到底在幹嘛。
    早讀下課後就要開始正式上課了。
    明明已經到了快上課的時候，教室門口突然鬧哄哄的走進來好多孩子。
    在這一群孩子裏，有好幾個是跟連白差不多大的。
    他們勾肩搭背，聊的話題也比那群炮仗一樣的小孩成熟的多，說的是家裏的農活和鎮上的姑娘。
    卓闌的視線越過這群少年，落在了那群少年最後麵的一個男孩身上。
    男孩年紀跟他們差不多大，看起來卻非常瘦弱，長的也不高，在一群高個子男孩裏顯得像一個初中生。
    隻不過比起前麵那群少年，他顯得白淨了很多，膚色明顯亮了好幾個度。
    少年低著頭，卓闌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身邊跟著一個人，卓闌倒是有幾分眼熟。
    蒼洱。
    卓闌挑了挑眉，看來，那個看不見臉的白淨少年，就是他們這次副本的主人公，連小龍了吧？
    而跟著白淨少年的蒼洱看上去比他前兩天在狂歡世界裏見到的那個男孩還要稚嫩一些，看見了卓闌，隻是很平淡的點了點頭。
    隻是簡簡單單的打個招呼，出於自身的禮貌與素質，無關其他。
    眼神冷漠的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就像是根本不認識卓闌一樣。
    卓闌挑了挑眉，看來，招魂說的，在副本裏蒼洱可能會出問題，就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確實是應該有人看著，不然，就有可能徹底沉淪在副本裏，回不去了。
    可，他怎麽隱約記得，招魂說過，蒼洱是在使用過招魂之術後才會出一點小問題啊？
    怎麽這麽快就出問題了？
    卓闌將這個疑問放在心底，看著那群黑黢黢的少年在他的周圍按順序坐下。
    而蒼洱則攬著那個白淨少年，走到了教室最裏麵的窗口邊坐下。
    卓闌還沒來得及觀察一下都有哪些人是玩家，哪些是npc呢，上課鈴就打響了。
    連白這個人，是這個教室裏為數不多會認真聽課的人。
    但是由於排序，早上還沒輪到他們高二年級的孩子上課，卓闌現在就多了很多空閑的時間。
    那個城市裏來的支教老師，現在在給幼兒的小朋友們檢查上個星期布置的作業。
    這個老師姓許。
    叫什麽名字沒有印象，隻記得，這個村子裏所有的人都叫他許老師。
    許老師今年好像才二十四歲，看起來卻像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一身衣服灰撲撲的，洗不幹淨。
    蠟黃的臉上掛著一副老式眼鏡，看上去像是在哪裏撿的，隻能將就用著。
    他的眼睛裏除了麻木，卓闌再看不見其他的情緒了。
    在許老師給小炮仗們檢查作業的時候，卓闌從課桌裏拿出來一個本子，上麵一筆一劃很認真地寫了連白兩個字。
    是連白，不是連招財。
    連白好像對自己的名字有一種莫名的執念，卓闌隻是看了一眼，就翻開了連白的日記本。
    剛才隻是翻了兩頁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現在再次翻看，看清楚上麵的內容，卓闌沒忍住愣了一下。
    看著那一句句力透紙背的尖銳話語，那些話背後透露出來的信息，莫名讓人膽寒……
    原來，一向沉默寡言的連白也有自己不為人知的那一麵嗎？
    如此說來，那表麵上陽光開朗的連小龍，背地裏會不會也有著自己的情緒和想法呢？
    卓闌這樣想著，便抬起了頭，朝窗戶那邊看去。
    入目就是一張精致的側顏，幹淨的宛如一幅寧靜的水墨畫。
    少年的眼神平靜如水，仿佛世間的喧囂都無法在他的心中掀起一絲漣漪。
    他的麵龐白皙如雪，細膩如絲，每一個地方都恰到好處，宛如女媧大人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而他臉上有幾塊青紫的地方，就好像是這個精美的藝術品上，被人為破壞出來的瑕疵。
    少年此刻正撐著下巴看著窗外發呆。
    嘴角微微上揚，透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那微笑如春風拂麵，溫暖而柔和。
    眉毛如柳葉般細長，輕輕舒展著，仿佛在訴說著他內心的安寧。
    少年的頭發很長，像是從來沒有修剪過一樣，如瀑布般垂落在他的雙肩上，發質並不順滑，甚至說的上是十分粗糙。
    可是恰好那一刻陽光傾灑，把他映照得美若精靈，好看的不可方物。
    就那麽一瞬間，卓闌心底突然浮現出一句話。
    閑來無事驚鴻一瞥，窗邊靜若秋水少年。
    連小龍的長相確實很讓卓闌驚豔。
    說實在的，卓闌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一個少年。
    他身上有一種很奇特的氣質。
    陰鬱與平靜交融，眉宇間不見愁色，眼底卻泛著死氣的青。
    太奇怪了。
    卓闌從來沒見過這樣矛盾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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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他的視線太過於熾熱，那個少年的眼神終於從窗邊移開，微微回過頭。
    兩個人的視線跨越了大半個教室，在半空中相交。
    一個眼中充滿了探究與好奇，另一個眼中平靜無波。
    他就像是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眼睛裏沒有一點情緒波動。
    就好像他回過頭來，就隻是看一眼到底是誰在看著他。
    看過了，又扭過頭回去，一點都不在意那個人是誰，看他又是為什麽。
    卓闌第一次見到這樣幹淨的眼睛。
    而這樣一雙毫無波動的眼睛，卻在轉回去的時候，對上了左邊那個高大少年熱切的眼神時……染上了一分歡喜與悸動。
    卓闌見過那樣的眼神，那是在愛意朦朧之初，還處在喜歡這個階段時，看自己中意那人的眼神。
    卓闌眉心跳了跳……
    他的視線環顧了一周這個教室。
    教室裏，總有四五個學生會有意無意地往窗邊那個少年身上看。
    可那個少年的眼睛，卻隻為他左邊那個少年長久停留過。
    連小龍……喜歡蒼洱嗎？
    因為連小龍是這個副本的主要目標人物，卓闌下意識地將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光看外表，連小龍確實有這個實力將蒼洱迷的五迷三道的。
    可是……
    這隻是對蒼洱而言。
    在連白的日記裏，連小龍這副過於精致漂亮的臉蛋，給他帶來了不少的麻煩。
    因為村裏麵的孩子成天撒歡到處亂跑，一個個跟皮猴似的，被太陽曬得黑黢黢的。
    隻有連小龍，一直都是怎麽都曬不白，好像天生就是這樣的。
    明明在外界會非常受歡迎的一張臉，在大山裏卻顯得格格不入。
    還因為這張臉，被一群小孩欺負，罵他“娘娘腔”。
    還有一次，在回家的路上，甚至差一點被喝醉的村漢子……
    連小龍承受了這個村子裏所有的惡意。
    隻有蒼洱一個人給了他為數不多的善意。
    所以在連小龍眼中，蒼洱已經是他在陰暗生活裏唯一的光，喜歡上蒼洱，其實也不奇怪。
    就是……
    蒼洱本人知道這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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