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低聲說：“我娘去給我奶奶送吃的了，咋了呀爹？”
    聽到這話。
    陸遠東腦子裏嗡的一聲。
    他緊接著身子一軟，不由得癱坐在了門檻上。
    之前所發生的場景，猶如幻燈片一般，不斷在自己腦海中閃過。
    有些事情，雖然是他一輩子無法消失的痛。
    可真當某些自以為活該的事情發生時，他的心靈深處，還是被狠狠一擊。
    一切正如陸遠東所料想的這般。
    他坐在門檻上還沒回過神來，陸遠亮的兒子大寶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出現在陸遠東麵前，剛站住腳，大寶便帶著哭腔說：“二爸，二媽讓我來找你，她讓你趕緊去奶奶家一趟。”
    陸遠東扶著門框站起身來，轉身先對妮妮叮囑說：“妮妮，你在家看好弟弟。”
    妮妮點了點腦袋瓜，說：“放心吧爹，我娘找你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你抓緊過去吧。”
    陸遠東顧不上多說什麽，他迅速朝著門外走去。
    是啊。
    算日子，快四年了。
    自己從那次離開之後，便再也沒有踏入過那道房門。
    包括之前陸建國死，他也隻是站在山坡上遠遠地看著。
    可這次。
    他終究還是無法再次狠下心來，選擇冷眼旁觀了。
    盡管過去這兩年，自己對侯淑娟不算是冷眼相待，可他在侯淑娟認錯之後，再也沒有喊對方一聲娘。
    就算在村裏撞見了，他也會頭也不回地轉身揚長而去。
    但是現在。
    他卻……
    前往侯淑娟家的路雖然沒多遠，但這一路，陸遠東好像走了很長時間。
    直等來到門口時，陸遠東站住腳，抬頭順著眼前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門看了眼。
    院子還是和之前差不多一樣。
    不多的幾間土坯房，外加石頭牆。
    唯一不同的是，之前用來堆放雜物的一間東房因為無人修繕，屋頂已經塌出來一個大洞。
    院子裏，長滿了雜草，甚是荒涼。
    記憶中。
    侯淑娟之前是個很愛幹淨的人，一直都見不得院子裏長一根雜草。
    但可惜。
    自從陸建國死了沒多久，侯淑娟的眼睛就瞎了。
    別說是清理院子裏的雜草了，就算是想給自己弄口熱乎飯，都幾乎成了奢望。
    過去幾年。
    倘若不是周圍鄰居以及許白婷一直投喂，可能侯淑娟根本活不到現在。
    就在陸遠東回想往昔時，許白婷從眼前正房出來，見陸遠東就在門口站著，許白婷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隻是站在門口，直勾勾看著陸遠東。
    陸遠東看到許白婷臉上的神色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在時隔數年之後，踏入了侯淑娟家的大門。
    來到院子裏的瞬間。
    小時候自己和陸遠亮玩鬧的場景，仿佛曆曆在目。
    陸建國的責備，以及侯淑娟時不時對他們的咒罵聲，不絕於耳。
    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一路來到正房門口，許白婷依舊沒說話，隻是默默地轉過身子，抹著眼淚。
    陸遠東停留了幾秒後，終於邁過門檻。
    踏入家門。
    進門後。
    房間中滿是一股東西腐爛發臭的刺鼻味道。
    不過屋頂倒是被人打理過。
    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陸遠亮背著吳曉花偷偷摸摸來打掃的。
    左側的炕上。
    侯淑娟橫躺著。
    身上換上了前些年早就準備好的壽衣。
    臉像是剛剛被許白婷洗過的樣子，銀白色的發梢上，沾著些水漬。
    陸遠東徐步來到了炕頭跟前，他沒有吭聲，盯著侯淑娟看了幾秒後，順勢坐在了炕頭上。
    侯淑娟看不見，耳朵去年開始也早就聽不到了，但在陸遠東坐下的瞬間，她卻仿佛感覺到陸遠東來到了自己跟前，張開嘴，聲音嘶啞著，“天明，來了？”
    陸遠東點頭，沙啞著嗓子答應道：“嗯！”
    答應一聲後。
    陸遠東見眼前侯淑娟毫無反應，他這才想起，之前許白婷給自己說過，侯淑娟的耳朵也聾了。
    想到這點。
    陸遠東又將聲音放大了些，“嗯！我來了。”
    侯淑娟伸出和木柴一樣幹枯的手，摸索著，想要將陸遠東的手給拉住。
    陸遠東這時將手遞了過去。
    侯淑娟拉著陸遠東手的瞬間，她淚如泉湧。
    “天明，我不配當你的娘……”
    聽到這話的瞬間，陸遠東再也繃不住了，他的淚水也奪眶而出。
    侯淑娟停頓幾秒後，繼續說：“要是真有來世的話，我給你當牛做馬，我給白婷當牛做馬吧。”
    陸遠東將手從侯淑娟手中抽了出去，他站起身來，背對著侯淑娟。
    侯淑娟則繼續在炕上摸索著，不過沒摸幾次，她便沒有了伸手的力氣，隻是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天明，我不求你原諒……原諒我……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對白婷……”
    “還有，妮妮……妮妮聰明，果果我沒見過，但我也知道，他長大了會有出息的。”
    “我……我想摸摸妮妮……想摸摸果果……”
    陸遠東這時大踏步走向門口，隻是一個眼神，許白婷便連忙朝著家跑去。
    許白婷離開後。
    陸遠東這才回過頭。
    再次看向炕上的侯淑娟。
    沉默幾秒後，他順著炕頭再次走過去。
    隻不過這次。
    他主動拉起了侯淑娟的手。
    侯淑娟感覺到來自手掌上的溫暖後。
    她將眼睛忽然睜得老大，仿佛眼珠子都要從眼眶中蹦出來。
    “天明……天明……”
    侯淑娟情緒激動地開始用另外一隻手胡亂摸索起來。
    陸遠東心領神會，將自己的臉湊了過去。
    侯淑娟幹枯的手掌落在了陸遠東的臉上。
    她摸到陸遠東眼角滑落的淚水後，說：“不哭，錯在我身上，你不哭……你要好好的，白婷是個好孩子，你是個好孩子，我之前眼睛沒瞎的時候，心瞎了。”
    “老天爺還是開眼的，讓我眼睛瞎了後，我……我的心也敞亮了。”
    “你不哭，聽話……”
    陸遠東點了點頭。
    他腦子裏亂作一團。
    好在許白婷速度快。
    不一會兒便抱著果果，拖著妮妮來到了炕頭跟前。
    “爹，奶奶咋穿上這麽花的衣服了？”妮妮撓著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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