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德那句“親自過問”，像一塊石頭投進秦淮茹本就波濤洶湧的心湖，讓她既看到一絲渺茫的希望，又生出更深的警惕和不安。
    她局促地站在副廠長辦公室裏，這屋子比她家那兩間加起來都寬敞，紅木桌椅擦得鋥亮，空氣裏有股淡淡的墨香和煙草味，混合著李懷德身上若有若無的雪花膏氣味，跟她身上那股子洗不掉的奶腥味和舊衣服的黴味格格不入。
    李懷德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目光在她臉上不著痕跡地又溜一圈，最後落在她有些蒼白的嘴唇和略顯凹陷的臉頰上，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
    “小秦啊，”他語氣溫和得像個慈祥長輩，“剛生完孩子，身體是根本。看你這氣色，眼窩都陷進去，家裏夥食跟不上吧？”
    秦淮茹心裏猛地一緊，臉頰控製不住地發燙，幾乎要燒到耳根。
    她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讓廠長見笑了，家裏……是有點困難。”
    她能怎麽說？說婆婆把全院募捐的錢都吞了，自己連口飽飯都吃不上，孩子都快沒奶？
    那不是把家醜往外揚，更可能得罪眼前這個唯一可能伸出“援手”的人。
    李懷德“嗯”一聲，似乎對她的回答了然於胸，嘴角噙著一絲莫測的笑意。
    他對外麵的秘書吩咐道：“小陳啊，讓食堂的傻柱，現在給我炒個菜，要快，多放肉，撿那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多放醬油，炒得爛糊點兒，知道不？我這邊急用，馬上給我送過來。記住，肉要足，別給我摳摳搜搜的！聽見沒有？”
    他的秘書小陳應一聲就跑出去。
    李懷德臉上又堆起那種公式化的笑容：“小秦同誌，別站著了，坐，坐下說話。”他指向旁邊的一張硬木椅子。
    秦淮茹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惶恐不安，屁股隻沾了椅子小半邊，後背挺得筆直。
    肉？廠長特意打電話讓食堂炒肉？還是五花肉？給她？她不是在做夢吧？
    那濃鬱的肉香，仿佛已經提前鑽進她的鼻孔，勾得她空空如也的胃袋一陣陣抽搐，饞蟲更是咕咕直叫。
    她有多久沒正經吃過肉？自從男人賈東旭去世之後，傻柱也變一個人一樣，家裏的肉腥味就淡了，生完孩子這幾天，更是連個雞蛋都金貴得不行。
    李懷德看著她那副既渴望又不安的表情，心裏暗自得意。
    這女人啊，尤其是這種有點姿色又落魄的女人，就得這麽拿捏。
    先給個下馬威，讓她知道自己的處境，再給點甜頭，不怕她不乖乖聽話。
    他慢悠悠地說：“你這情況，我也了解一些。賈東旭走了，你一個女人家，拉扯個孩子不容易。工作的事，你放心，我會跟車間打招呼，給你安排個力所能及的，不累。隻是這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吃好，怎麽有力氣幹活，怎麽有奶水喂孩子？孩子可不能跟著你受罪啊。”
    她聽著這話，眼圈控製不住地紅起來。
    是啊，沒有好身體，哪有力氣掙工分？沒有奶水，她這剛出生的女兒怎麽活？
    她感激的話堵在嗓子眼，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這李副廠長，嘴上說得冠冕堂皇，可那雙總在她身上遊移的眼睛，讓她從心底發毛，總覺得這“關心”背後藏著什麽。
    沒過多久，辦公室的門被“篤篤”敲響。
    一個穿著食堂工作服的小夥子，滿頭大汗地端著一個蓋得嚴嚴實實的鋁製飯盒走進來，點頭哈腰地對李懷德說：“李副廠長，您要的菜，何師傅加急炒的！”
    “放這兒吧。”李懷德指了指辦公桌，對那小夥子揮揮手。
    小夥子放下飯盒，又悄悄退出去，還體貼地帶上了門。
    李懷德將飯盒推到秦淮茹麵前，親自打開了蓋子。一股濃鬱到極致的紅燒肉香氣瞬間爆炸開來，帶著醬油和糖色的甜香，還有大料和蔥薑的複合香味。
    飯盒裏，滿滿當當的都是切得方方正正的紅燒肉，肥肉晶瑩剔透，閃著油光，瘦肉醬紅油亮，被燉得酥爛，底下還有幾片吸飽濃稠湯汁的土豆片，正冒著騰騰的熱氣。
    “咕咚。”秦淮茹清晰地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臉頰更是紅得像要滴出血來。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飯盒，幾乎挪不開了。
    這……這得多少肉啊！油汪汪的，看著就香得要命！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在叫囂著對脂肪和蛋白質的渴望。
    “吃吧。”李懷德笑嗬嗬地說，眼睛卻是在她臉上和胸前打轉，“剛出鍋的，趁熱吃。這是廠裏對困難職工的照顧，你別有什麽心理負擔。吃飽了，才有力氣，孩子才有奶吃。”
    他特意加重“孩子才有奶吃”幾個字。
    秦淮茹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
    她知道，這頓肉，絕不是白吃的。
    李副廠長這番做派，這刻意的“關懷”，這毫不掩飾的眼神，讓她想起街坊間那些關於有權有勢的男人如何擺弄女人的閑話。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話此刻在她腦子裏無比清晰。
    可那肉香實在是太誘人，她肚子裏的饑餓感像一把火在燒，燒得她頭暈眼花。
    女兒還在家裏的繈褓中嗷嗷待哺，她需要奶水，需要力氣，需要活下去。
    她抬起頭，強迫自己迎上李懷德那張帶著“關懷”笑容的臉，心裏百感交集。
    這世道，女人想帶著孩子活下去，怎麽就這麽難！
    她深吸一口氣：“李副廠長，這……這太貴重了，我……我怎麽好意思……”
    “哎，跟我客氣什麽！”李懷德擺擺手，帶著一種施舍的高高在上，
    “咱們軋鋼廠，就是職工的家。你有困難，組織上關心你是應該的。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他又貌似隨意地補充道，“這飯盒，你回頭上班的時候給我送回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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