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煮豆燃豆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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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尚茵帶來的人見他死了,一片嘩然。
    場麵很亂。
    但這跟虞芫沒什麽關係,她和褚瑈將褚然扶到另一個地方休息。
    隔絕了血氣和喧鬧。
    偶爾還是會有叫罵和槍響傳過來。
    褚然好像在走神,他坐在靠椅上,眼睛空空地盯著前方。
    褚瑈也不說話,替他號脈,然後讓人去拿藥瓶過來。
    虞芫就更不好吭聲了,她是個外人,對褚家的事一點也不知道,純粹是個看戲的。
    她隻能感覺到氣氛不是很好,褚瑈的表情控製沒有褚然強,他咬著牙眼眶通紅,一副強忍淚水的悲淒模樣。
    每一次槍響,他眼裏的水霧就蒙得厚一些。
    虞芫不好意思讓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每每感覺到他快要掉眼淚了,她就低頭假裝看自己鞋帶綁好沒有。
    開槍的是褚家人,死了的也是褚家人。
    這一場內部清算,根本就是煮豆燃豆萁。
    因為褚瑈的傷感流露得清晰,他站在麵無表情的褚然旁邊,兩人一動一靜反而將畫麵襯得說不出的傷懷。
    褚然是一隻鎏金的酒壺,褚瑈是倒出來的冰涼苦酒。
    虞芫雖然是旁觀者,但她站得太近了,酒氣彌散空中,她也品到了一絲苦澀。
    到了後半夜,外麵的動靜就逐漸沒有了。
    褚瑛推門進來,外麵的風吹卷進來一股鏽味,褚然眉頭一皺,當時就把吃藥時配的溫水放下了。
    褚瑛向旁邊撤了一步,有些抱歉地將門掩上了些。
    “家主,外麵已經處理完了。”
    聽到這句話,褚然才有點回神似的,烏黑的眼珠子稍泛點光,撐起身子起來要往外走。
    他們三人就跟著他。
    庭院裏的燈熄了一半,像是為了藏住過於駭人的髒汙,但縈繞不散的血腥味又似有似無地揭露一切。
    今夜的月格外明亮。
    把外廊照得像是鋪了一層雨水,有種輕盈的味道,但整個褚家圍牆內的空氣都很沉悶,陰森森壓下來,讓虞芫都感到了一些不舒服。
    她看著雕梁畫棟擺設精巧的褚家,雖時不時有人走動,但安安靜靜,頭一次覺得這像個鬼屋。
    跟在褚然身後的褚瑛褚瑈兩人臉上蓋著陰影,隻管隨著褚然走,好像兩個幽靈。
    其實是有動靜的。
    她的刀鞘磕碰到一起的聲響,褚然的腳步聲,遠處褚家人說“抬不動,搭把手”,還有窸窣地小聲交談。
    但這些聲音好像都是假的。
    是一種幻覺。
    虞芫知道自己被環境給影響了,她下意識去找尋跟她有類似感受的人。
    但偶有兩個路過的傭人,見到褚然他們,第一反應便是低下頭,等他們先過去。
    慘白的光飄飄忽忽地照著傭人的臉,他們低著頭,便讓人看不清表情,陰影濃鬱得像化不開的墨,他們的邊緣融化在影子裏,隻有半張垂眸的臉。
    虞芫有些被嚇到了。
    大概是今晚死的人有些太多了,她不止覺得這個房子鬼氣森森。
    她甚至覺得這裏隻有自己一個活人。
    虞芫抬頭去看褚然。
    這是她在這個屋子裏最熟悉的人,她看他就跟恐怖片裏落單的角色四處找同伴一樣。
    主要就是求一點安全感。
    褚然跟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平靜的表情,蒼白消瘦而略帶滄桑和病氣的臉。
    他的與往常無異在這個房子裏是最詭異的。
    虞芫有點懷疑他平常看到的褚家是什麽樣子,是和今天一樣昏暗,每一處都帶著淡淡血氣,所有人都像是紙造的假人一樣的褚家嗎。
    她感覺自己好像碰到了一點褚然的邊。
    虞芫從來沒有當著褚然的麵用過讀心術異能,她擔心褚然會有所察覺。
    但現在看著褚然直視前方,平穩行走的樣子,她又有些好奇。
    猶豫了一下,虞芫還是用了一日卡。
    如果要把褚然當印泥,那之後她也會有要將讀心術用在他身上的時候,現在試一下也比較好。
    除了今天,她很難再等到褚然心神不寧的時候了。
    ……
    不是橙黃色的光影。
    是幽深的湖水一樣的藍色。
    它們飄蕩搖曳著,好像能被風吹動。
    虞芫將視線投到褚瑛褚瑈身上,他們還是橙黃色的光影,裏麵繚繞著絲帶一樣的藍和紅。
    這才是她熟悉的光影,她又看了褚然一眼,藍色的光影相當與眾不同。
    虞芫把色卡翻出來,統統卻沒有記錄這樣的光影。
    難道是讀心術不能讀同樣異能的人嗎?
    虞芫又瞥了褚然一眼,想看看他的光影是被藍色遮蓋了,還是原本就這個顏色。
    褚然忽然頓住腳步,扭頭看向她。
    他神情依舊平靜。
    “不要窺探我。”
    虞芫:“……”
    被當場發現了。
    褚瑈褚瑛兩人疑惑看向虞芫。
    但褚然什麽也沒說,繼續往前走。
    被當場抓包還是有點心虛的,虞芫佯裝無事發生地繼續跟著,她現在總算明白什麽叫好奇心害死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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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抓到她的人不是褚然,現在她就已經被抓下去審問了。
    不過褚然要是問她怎麽回事,她也很好解釋。
    畢竟她有個朋友的異能是短暫複刻嘛,之前拿來糊弄他的說辭可以重新派上用場了。
    但褚然似乎不在意她怎麽有的讀心術,又為什麽一遍遍看他。
    他朝著大門的方向走著。
    這一路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一些以為早就遺忘了的記憶浮現出來,關於他自己,關於褚尚茵,也關於褚雲。
    祠堂裏有一排房屋,褚雲曾經住在那裏。
    因此對他來說,祠堂不是罰跪聽訓的可怕地方,是個擺滿香燭和牌位,捉迷藏的好場所。
    年前祭拜的時候,褚雲邀他去玩。
    他從祭拜的人群裏偷偷溜走,褚雲帶他爬到屋頂上,掀開瓦片看大人們跪在蒲團上叩拜,上香,無聲地向祖宗們絮語。
    光斑照在牌位上,但大人們都沒有發現。
    表兄也在跪拜的隊伍裏,他是唯一一個看到光斑的人,他一抬頭,他們倆就驚慌失措地把瓦片蓋上了。
    他們倆慌張從屋頂下去。
    大人們怒氣衝衝奔過來,他們倆在祠堂裏跪著過的年。
    褚雲怪表兄把他倆出賣給大人,表兄則笑他倆笨蛋,說他們要是跑了,躲上一夜,大人們失而複得疼他們還來不及,怎麽會罰他們。
    褚雲深覺有理。
    他則知道為什麽上次去別人家摘果子,褚雲被揍得大哭,表兄作為小偷之一,卻還能安然無恙了。
    褚雲是真的傻瓜。
    表兄往蒲團上一坐,說他倆太老實了,過年長輩們都在聚會,誰有空來管他們跪不跪,不如跟他出去玩。
    於是萬家團聚的日子,表兄帶他們去山裏采雪。
    落在竹葉與梅枝上的雪,煮出來的茶清冽純淨,是獨屬冬日的雅趣。
    褚雲不耐煩采雪,他那個瓷壺裝了兩片葉子上的雪,就再也不肯幹了。
    他在樹根下捏雪兔子、雪青蛙。
    表兄也不催他采雪,隻誇他捏得像,時不時過去看他又捏了什麽稀奇的玩意。
    他則拿著瓷壺按照表兄所說的,撫去最上麵一層有落灰的,不要底下挨著葉片枝幹有雜質的,單要中間那一點點。
    他集滿了一壺,跑去向表兄邀功。
    他會揉他腦袋,誇他幹得不錯。
    褚雲撿樹枝枯葉當雪玩偶的耳朵,尾巴和四肢,他圍著樹幹捏滿了一圈,鼻子耳朵凍得發紅,但的確玩得開心。
    他陪表兄采雪,表兄采高處的,他采低處的。
    雖然他不覺得這是玩,但他也是高興的。
    冬日過去之後,表兄邀他們來飲茶。
    說是用他們之前采的雪所烹煮,褚雲迫不及待先飲,連飲兩杯之後說沒嚐出來是什麽茶,然後再不喝了,隻喜歡邊上的茶果子。
    表兄大笑,叫人給他上糖水。
    他也飲了雪煎茶,但沒嚐出有什麽好喝。
    他跟表兄說了,表兄聽後告訴他,本來就沒什麽好喝,飲的是閑情逸致。
    表兄說族老們喜歡,然後問他要不要也換成糖水。
    有沒有換他已經忘了。
    褚雲吃茶果子落了滿身殘渣他倒是記得。
    九歲的時候,他有一日忽然就能看到藏於人腹中的亮光了,有些晦暗,有些鮮豔。
    他問父母灰色是什麽,紅色是什麽。
    族老們在本宅開了很多天的會,他經常被叫到那間屋子裏,他父母也在,很多雙眼睛從他身上掃過,打量他,評估他。
    表兄不在。
    還有些和表兄一樣住在本宅的兄長姊妹也不在。
    再後來,褚雲興高采烈來恭喜他了。
    表兄和他一起來的,但表兄沒有笑,也沒有恭喜他。
    他忽然就不能再偷溜出去玩了。
    父母待他也嚴格許多,每次他鬧起來,父母都會跟他說表兄也在學這些。
    他想跟表兄訴苦,但他們見麵的次數不知為什麽少了許多。
    再長幾歲之後他就明白了,父母說表兄也在學哪些東西,不是為了哄他坐下繼續學,也不是激勵他。
    那是警告。
    他不能接受隻是因為能看到很多顏色,就要日日被關在屋子裏。
    褚雲來找他玩,他跟他換了衣物偷溜出去。
    他是有段日子沒有出過褚家的門了。
    聽說南街的楝樹花開了,滿街甜香,他在褚家聞不到,便想去南街逛一逛。
    九歲之前,他是常去的。
    南街有一整條巷子都是賣吃食的,他和母親逛過很多次,能從頭一直買到尾,年年都買了吃不下,但年年都去。
    這幾年他覺得苦悶。
    父母帶他出門少了,和族老,和別家長輩的宴會多了。
    他到了南街,但身上沒帶錢。
    他想吃印糕,眼巴巴在邊上看著,想著回去該如何跟父母講,讓他們明天帶他出來。
    有人揉他腦袋,問他是不是要印糕。
    他抬頭一看是表兄,頓時高興了,跟他說要黑米的。
    表兄給他買了,上麵印著“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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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覺得今天溜出來真是剛剛好,早一天或晚一天,他都隻能站在攤位邊看著別人吃。
    滿街白色的楝樹花,香氣如雲霧般清新,但從街頭籠罩到街尾,處處都是淡香。
    他說很久沒有出來了,想折一枝回去插在花瓶裏。
    表兄將他托舉起來,讓他折了看中的那枝。
    父母來檢查課業,發現了褚雲。
    那天他和褚雲一塊挨了打,兩個人手心腫脹,在書房裏分吃了印糕。
    姊妹兄長們一個個從本宅搬出去了。
    他繼任那一年,表兄也搬走了。
    偌大的褚家老宅,變得空蕩蕩的。
    再過幾年,起火了。
    他被困在分院,火光不是從他所在的屋子燃起來的,是從街對岸燒過來的。
    天氣太幹燥了,風一刮火星就到處跑。
    嶠城山多樹多,每年都有一段日子不會下雨,所以常有火災。
    早幾年他就已經禁止嶠城人進山拾柴,用以燒火了,為了降低用電費用,他與新都簽了三十年的購電合同。
    這次的火怎麽會燒起來。
    是誰疏忽了,還是誰故意挑釁。
    房梁塌下來了,他吸入不少濃煙,不怎麽能喘得上氣了。
    褚雲帶人來救他。
    結果跟他一起被困。
    火燒死了很多人,其中包括褚雲。
    查到表兄的時候,他說不出是什麽感覺,被煙傷到的肺與喉嚨痛得他想剜出來。
    褚雲的牌位是他父母親手放到祠堂裏的,老來喪子,他們哭得幾乎昏厥。
    沒過幾年,褚雲父母的牌位也入祠堂了。
    傭人開始接管祠堂事宜,每年的祭拜和供奉都不再是褚雲來跟他上報,叫他多批些錢財給祠堂,說他又打算修哪裏哪裏。
    終於走到大門了。
    濃鬱的血腥味,比他一路過來的任何位置都重。
    幾個小時前,表兄還站在這裏。
    用槍指著他,讓他把牌子交出去。
    現在這裏隻有還沒洗刷掉的紅褐色痕跡,和地磚縫隙裏還沒幹涸的血液。
    猛烈的窒息感襲來。
    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冷了,表兄的魂魄托舉著他,他的腳懸空著踩不到實地。
    鐵鏽味從喉嚨卷上來,到他鼻腔。
    隱約有硝煙的味道,是還沒散去的槍火味。
    這和那場大火有什麽區別。
    褚然頭痛欲裂,他扶著額頭,不敢去看那大灘血跡,從齒間裏艱難擠出幾句話,“洗……洗幹淨。”
    “所有的痕跡都洗幹淨……”
    “天亮之前……把所有東西恢複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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