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謝觀瀾像是哄小孩兒:寧寧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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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堆靜靜燃燒。
    溫暖的橘紅色火焰在謝觀瀾的眼瞳裏跳躍,可他眉目疏冷,大半張臉都陷落進陰影裏。
    火焰點不亮他的眼。
    他的底色,似乎永遠都是薄涼。
    他盯著少女烏潤倔強的杏眼,重複她的話,字字清晰,有如發誓,“說謊的人,會被謊言折磨一輩子。”
    …
    夜深了,屋外的大雨依舊瓢潑如注。
    聞星落蜷縮在床板上,在黑暗裏睜著眼睛。
    她知道謝觀瀾就睡在她隔壁。
    牆壁很薄,她能聽見他翻身的聲音。
    他還沒有入眠。
    她伸出手,無聲地貼在牆壁上。
    次日清晨。
    聞星落站在屋簷下,外麵的大雨還沒有停。
    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她轉身,清晰地捕捉到謝觀瀾眼下的兩痕青黑。
    她道:“昨晚沒睡好?”
    “能睡好才奇怪吧?”謝觀瀾行至她身邊,“洪水決堤,雨又這樣大,他們未必能找得到我們。我打算自救。”
    聞星落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是遠處幾棵大樹。
    她立刻明白過來,“你要造一艘木筏?”
    “昨晚在村裏找到了斧頭和幾捆麻繩。”謝觀瀾一邊說,一邊脫下上衣係在腰間,“夠用了。”
    他拎起斧頭往外走。
    聞星落站在他身後。
    青年脫衣之後,愈發顯的猿背蜂腰身姿高大,後背的每一寸線條都如同刀砍斧削般鋒利遒勁,肌肉上遍布舊傷,這一身的薄肌,都是他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廝殺出來的。
    她忽然道:“等等。”
    她取出一包芝麻糖,遞到謝觀瀾麵前。
    這是她昨日從王府裏麵帶出來的,藏在袖袋裏,僥幸沒被大水衝走。
    荒村裏沒有糧食,因為水質渾濁,也沒有遊魚可以捕撈。
    這一包芝麻糖,是他們唯一能拿來充饑的食物了。
    謝觀瀾垂眸看她。
    少女的掌心細白稚嫩,那塊芝麻糖因為在水裏泡過的緣故,有些融化黏糊。
    但無疑,在這種食物緊缺的荒村,這塊糖依舊是非常珍貴的東西。
    “我算過了,”聞星落輕聲,“這包糖共用四塊,咱們分著吃,應當能在這裏堅持兩天。兩天,足夠世子造出木筏了吧?”
    少女杏眼清潤。
    明明身處險境,卻十分鎮定自若。
    甚至,還慷慨從容到要和他分享僅剩的食物。
    謝觀瀾彎唇,“就不怕我為了活下去,搶走所有糖?”
    聞星落搖了搖頭,“世子不是那樣的人。”
    盡管在最開始的時候,他總是對她惡言相向、總是給她使絆子,甚至對她見死不救,但在他接受她成為王府一員之後,他就絕不會再對她坐視不管。
    謝觀瀾……
    麵善心黑,心狠手辣。
    卻唯獨在乎他的家人。
    少女的視線太過明亮,也太過銳利。
    像是要窺破人心。
    謝觀瀾避開她的目光,冷淡道:“某不喜吃糖。”
    他要走,可聞星落執著地伸著手,“世子。”
    謝觀瀾沉默良久,還是拿起了那塊芝麻糖。
    大雨傾盆。
    聞星落坐在門檻上,看遠處的謝觀瀾。
    他隨意穿了條黑色的粗布袍褲,赤著上身在雨裏伐樹,每一次高高舉起斧頭,周身的薄肌都會隨之賁張鼓起,像是一頭正在蓄力的雄性豹子,透出濃烈的野性和壓迫感。
    斧鑿聲穿透雨幕。
    在這大雨瓢潑的荒村,帶給聞星落莫名的安全感。
    臨近黃昏,天又黑了。
    聞星落把兩人的衣袍折疊齊整,瞧見謝觀瀾正從外麵進來。
    雨珠劃過他的胸肌,沿著人魚線一路沒入粗布袍褲裏,此刻他不是金尊玉貴的世子爺更不是手握重權的西南兵馬都指揮使,他更像是荒野山村裏的年輕糙漢,渾身上下都透出原始的生命力。
    她收回視線,拿起早已準備好的幹毛巾,垂著眼簾遞給他,“擦擦?我已經燒好熱水,隔壁的澡盆也已經刷洗幹淨,世子可以在那裏沐浴。”
    謝觀瀾接過,“嗯”了一聲。
    等他沐浴出來,聞星落已經燒好另一鍋熱水。
    她抱起自己的衣裙,沉默地走到隔壁。
    謝觀瀾坐在火堆邊。
    耳畔除了雨聲,就是衣物散落時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一會兒,便傳來了撥弄的水聲,像是少女正在試探水溫。
    謝觀瀾背對著隔壁的牆板。
    不知怎的,漫山遍野的落雨聲都消失不見,耳畔隻餘下少女沐浴時,那時而急促時而徐緩的水聲。
    腦海中,無端勾勒出少女正在氤氳的熱水汽裏,仰起頭擦拭雪白脖頸的畫麵。
    明明空氣裏彌漫著雨水和發黴的味道。
    可他卻仿佛嗅到了一絲莫名的香氣。
    火焰在青年漆黑的狹眸裏跳躍。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寒冷的荒村雨夜裏,違背常理不受控製地野蠻生長,像是攀爬的菟絲、像是梅雨天的綠色黴斑,火把也燒不盡它們,在人心底去了又來反反複複。
    謝觀瀾突然很厭煩那擾人心緒的水聲。
    他起身,麵無表情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聞星落洗幹淨身子,一邊擦頭發一邊走進堂屋,卻見火堆邊空空如也。
    謝觀瀾已經去睡覺了。
    她擦頭發的動作頓了頓,隨即安靜地坐在火堆邊。
    她拿起放在小桌子上的那包芝麻糖。
    她和謝觀瀾一人吃了一塊,應當還剩兩塊。
    可是她卻注意到裏麵還剩三塊。
    白日裏,她給謝觀瀾的那塊芝麻糖,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她的袋子裏。
    是真的不喜歡嗎?
    還是……
    次日。
    聞星落是被伐木聲吵醒的。
    她走到屋簷下,謝觀瀾赤著上身,正將一棵樹推倒。
    大樹濺起泥水,她連忙退後幾步。
    謝觀瀾提著斧頭,隨手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看了眼她的窘迫,道:“去屋裏待著。”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他昨日淋了一天的雨,又不曾吃過東西……
    聞星落從屋子裏找了一把舊傘,踏過滿地淤泥,匆匆走到他跟前。
    謝觀瀾的視線掠過她的裙裾。
    裙裾在風雨裏翻飛,她落水時所穿的那雙繡花軟鞋被浪潮卷走了,現下穿著的是一雙農婦們常穿的花布鞋,因為過於寬大,她穿過雨幕時的步履有些滑稽艱難。
    終於走到他麵前的時候,那雙花布鞋被淤泥弄髒了。
    她仰起頭,執著的朝他伸出手。
    白嫩的掌心裏,依舊躺著一塊芝麻糖。
    謝觀瀾忽然輕笑了一聲。
    雨水打濕了他的睫毛,垂落在漆黑深沉的眼瞳上,交織成一片暗影。
    令聞星落看不清他的情緒。
    漫山遍野,雨聲嘈雜。
    聞星落聽見他認真道:“我不愛吃糖。”
    頓了頓,他又像是哄小孩兒,“寧寧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