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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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藤老樹昏鴉,吃飯有魚有蝦。
    不管錢多錢少,過年的時候酒席還是很豐盛的,除了自家養的雞鴨和豬肉,千裏之外的海鮮偶爾也能從集市上買到。
    屋裏擺了兩桌,來的都是米家的子侄。
    時萊先和米三鬥打了聲招呼,自覺去了小孩那桌,又被米三鬥喊到主桌上。
    “你師父不在,你就代表伏魔觀,就坐這裏。”老頭子的話斬釘截鐵。
    沒有人敢反對。
    米三鬥幼年時得了重病,那時候還在困難時期,缺醫少藥,本來家裏已經準備放棄,連坑都挖好了,是時萊的師祖從山裏采了藥材來救回一條命。
    從此,米三鬥就把伏魔觀這一脈視做恩人。
    時萊露出微笑,便順從坐在老頭子的身側。
    以往來米家也都是這麽坐的,但時萊總還是要懂點事,先謙讓一下。
    “你師父還沒有消息?”
    “沒有,他不喜歡用電話。”
    “嗯,比我還老頑固。”米三鬥自顧自的抿了口酒,又怕時萊擔心,安慰道:“他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又沒病沒災的,不要替他擔心。”
    “不擔心,師父是得了道的,要不是以前被我牽扯著,早就去雲遊四海了。”
    時萊不喝酒,端著杯白開水陪米三鬥聊天。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飯桌上的氣氛愈發濃烈。
    米三鬥掏出一盒煙,剛準備點燃,見到時萊在身側,又把煙盒放到了桌上。
    “米爺爺,你要抽就抽,沒事的。”時萊樂嗬嗬的把桌上的打火機拿起來,準備給老頭點上。
    米三鬥搖了搖頭,拍了下時萊的大腿,關切道:“最近病發過沒有?”
    “沒有,山裏空氣好,回來後一直沒事。”
    “唉!要不是你有這個病,當年也不會......”大概是喝了酒,米三鬥的情緒有點上頭,但是話說到一半又立刻停住。
    “沒事,我現在不也好好的嘛!”時萊很平靜,情緒穩定。
    “一眨眼二十年,要是看到你長成這麽個大小夥子,不知道他們後不後悔。”
    米三鬥細細看著時萊的臉,話裏卻透著無盡遺憾。
    時萊是孤兒,確切的說,是個棄嬰。
    他的父母是當年來青城山修道觀的建築工人,就暫住在這個村子裏。
    母親上工時動了胎氣,所以早產,時萊生下來沒多久又查出來有哮喘。
    不知道是從哪裏聽來的傳言,說這個病治不好,每年還要花很多錢,最關鍵的是養不大。
    道觀修好後,兩口子悄咪咪的離開,把時萊丟在了出租屋。
    他那時才剛剛學會喊爸爸媽媽,就站在屋子裏喊了一天。
    千禧年前後實名製還未推行,兩口子也沒登記個身份證,村子人隻知道他們來自鄂西,卻不知道確切的地址。
    按理說是他應該要被送去福利院,結果師父正巧從伏魔觀裏下來,聽聞了這件事,一眼就看上了他,就說帶去山上收做徒弟。
    老道士在這青城山德高望重,他的話沒人有意見。
    這個“萊”字就是師父給辦戶籍時,起的俗家名字。
    萊,一年生草本植物。
    嫩苗可食,生田間、路邊、荒地、宅旁等地,為古代貧困者常食的野菜。
    比雜草高貴不到哪去。
    米三鬥唏噓了兩句,又怕大過年的引起時萊傷心,很快就轉換了話題,聊起村子的閑事。
    村頭的人家,年後兩口子出去打工,過年的時候媳婦沒回來,聽說跟人跑了。
    村尾的一戶,男人過年回來打牌,把一年賺的錢輸了個幹淨,昨天就出發南下去打螺絲。
    還有隔壁村年前失蹤的一個小孩子找到了,就在山腳下的湖泊裏,沉下去五天才浮上來。
    一個小年輕說,“那娃兒身上有黑爪印,怕不是水猴子給拉下去的。”
    米繼豐見說話的是自家堂侄,喝斥道:“那都是封建迷信,哪裏有什麽水猴子?”
    他這麽一說,那青年梗著脖子反駁道:“我去看了的,那娃兒泡的白慘慘的,腳踝上有個爪印子,黑不溜秋,像個蒲扇一樣。”
    米繼豐噎了下,還要再說,被人給攔住。
    過年的時候,不合適聊這種話題喪氣,酒桌上很快又起了別的話題。
    時萊倒是記得這個事。
    年前的時候他還跟著村裏人一起進山找過。
    想起那對失魂落魄的夫妻,他的心也跟著沉寂下去。
    有的人把孩子當成寶,有的人把孩子當成草。
    ......
    從米家出來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眼天色。
    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
    幾粒煙火升空後炸開,投下昏黃的光,卻像是被吞噬了一般,無力穿透這厚重的帷幕。
    他沿著石階,慢慢的朝著山上行走著。
    微風裏,裹著森森寒意和輕微的呼嘯。
    他就這麽行走在黑夜,回到道觀,站在後院裏發了好一會呆,最後走進師父的房間。
    這裏年前剛剛打掃過,簡陋的布局一如二十年前剛上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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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架木床,一副桌椅,一張五鬥櫃,牆壁上掛著真君畫像。
    時萊靜靜的坐在床邊,抬起胳膊,撫摸著脖子上掛著的玉葫蘆。
    這是他兩歲時,師父給他的禮物,一掛就是二十年。
    想著酒桌上米三鬥的話,他的心髒抽搐了下,深吸一口氣才緩過來。
    也許是因為寂靜無聲的黑夜,遠離了所有人的視線,一直鬱積的情緒突然爆發出來,突然就委屈的不行,突然就崩潰......
    他側身躺在床上,膝蓋蜷縮著,兩手捂住臉,輕聲抽泣。
    為什麽你們都不要我......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做了個夢。
    一個極爽的夢,極美的夢。
    夢裏他又回到了孩提時代,身邊環繞著漂亮的媽媽和帥氣的爸爸。
    他們視自己為珍寶,手舞足蹈,拿著五顏六色的玩具逗自己開心。
    夢裏隻有笑聲,暖暖的。
    胸前的葫蘆突然綻放出一道柔和的光,待光芒散盡,一道俏生生的人影站立在床前。
    女子身著一襲白色長衫,袍袖寬大,周邊繡著精美的圖案與流蘇,腰間束以紫色絲帶,更添幾分莊重。
    柳眉之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卻帶著幾分疑惑與好奇,凝視時萊。
    稍過片刻後,目光漸漸變的溫柔。
    時萊還沉浸在睡夢之中,吧唧了一下嘴,扭了扭身子,翻轉過去換了個睡姿。
    女子看的分明,那眼角有一道淚痕劃過了清秀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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