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的發簪,是世子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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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星落舉目四望。
    這裏原本是下遊平原,因為周圍都被洪水淹了,隻剩這一塊還能落腳,所以顯得像是一座孤島。
    島上還有一些房屋,想必是謝觀瀾近日疏散的那個村落。
    兩人找了間還算幹淨的房子。
    房子裏的貴重物品都被帶走了,箱籠裏倒是留了幾件衣裳。
    聞星落隨身帶著碎銀子,她放了一粒在箱籠邊,才抱起衣裳,遞給謝觀瀾一身。
    她道:“是粗布麻衣,不知世子是否穿得慣。”
    謝觀瀾沒說什麽,接過衣裳去隔壁換了。
    到了夜裏,外麵又下起了暴雨。
    謝觀瀾生了個火堆。
    聞星落從隔壁房間過來的時候,看見他正架起竹竿,把兩人白天濕透的衣裳掛在上麵烤。
    他的那身緋衣寬大修長,叫人疑心究竟是怎樣淵亭山立的男子,才能襯得起這樣鮮麗顏色的衣袍。
    而她那身碧青色齊胸襦裙就挨在旁邊。
    距離之近,令人意外。
    她收回視線,把酒壇子放在火堆邊,“沒找到吃的,隻找到了這壇酒。雨夜寒涼,世子可以拿來暖暖身子。”
    她取出兩隻碗,斟了滿滿兩碗。
    謝觀瀾意外,“會喝酒?”
    “會的。”聞星落輕聲,“掃愁帚,忘憂君……酒是好東西。”
    謝觀瀾接過酒碗,頓了頓,道:“就這麽喝,未免無趣。軍中夜飲時,常玩一個小把戲,你我各自問對方一個問題,必須以真話回答。如果不想回答,可以自罰一碗酒。”
    聞星落想起了白天在河岸邊的時候,謝觀瀾說過的話。
    他有一個問題,想要從她這裏知道答案。
    聞星落隱隱猜到,他想問什麽。
    她低頭看自己在碗裏的倒影,“聽起來很有意思。”
    “第一個問題,”謝觀瀾幽幽地看著她,“喜歡陳玉獅,還是沈渝?”
    他沒有直接問出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聞星落坦誠道:“都不喜歡,我對他們,沒有男女之情。”
    頓了頓,她問,“春日遊園盛會,世子從我攤位上抽到的那隻兔子,還在嗎?”
    她親手縫的小兔子。
    丟在一大籮筐的小布偶裏麵,偏偏被謝觀瀾拿到了。
    還被他評價醜的很特別。
    謝觀瀾想起了那隻兔子。
    長耳朵、肚子、手腳是用不同顏色的布料拚湊起來的,眼歪嘴斜的,被他丟在書案上的時候,看一眼便覺得這兔子是在瞪他。
    就像聞星落瞪他那般。
    於是他把它鎖進了屜子裏,連同那兩隻銀蝴蝶一起藏進了黑暗。
    可是不知出於何種心理,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他便沒有回答,隻是飲了一碗酒。
    聞星落看著他。
    他的容貌穠麗迫人,火堆的光影勾勒出深邃明暗的骨相,鼻梁好似書聖最妙的一筆中鋒,在雨夜荒村裏,仿佛勾人魂魄的男狐狸。
    他麵無表情地飲著酒,眉眼薄涼似枯山寒水。
    即便沒有回答,也令聞星落生出一種強烈的感覺——他丟掉了她的兔子。
    他的滄浪閣那般端肅清冷,古樸風雅。
    又怎麽容得下一隻醜陋的兔子?
    他是尊貴的王府世子,是年紀輕輕手攬重權的西南兵馬都指揮使。
    他連昂貴的金銀玉器都不在意,他是不會留下一隻醜兔子的。
    盡管靠近溫暖的火堆,可是少女按在酒碗上的指尖,依舊泛起莫名的寒冷。
    令她想要更靠近火焰一些。
    她聽見對麵的青年道:“第二個問題,有心儀的男子嗎?是否想要借著嫁娶,逃離鎮北王府?”
    聞星落彎起杏眼,“世子,這是兩個問題。”
    謝觀瀾屈指叩了叩碗沿,道:“回答第一個即可。”
    有心儀的男子嗎?
    聞星落不想回答。
    她飲盡碗中的酒,抬袖擦了擦唇邊酒漬,“第二個問題,當初夜市,我被凶犯追殺,世子看見我的一刹那,是否生出過擔憂?不是對遇害者的擔憂,不是對政績的擔憂,而是……”
    對她的擔憂。
    謝觀瀾垂下薄薄的眼皮,睫毛在眼尾拉出一線陰影,仿佛被拉長的思緒。
    看見聞星落的那一刹那,他在想什麽?
    是在想凶犯竟然膽大包天跑來他的地盤上犯案,還是在想自己完美無缺的政績即將被添上一筆汙點?
    亦或者是——
    憤怒。
    是了。
    那一刻,他的情緒並不是擔憂。
    因為他知道他狹刀所能及的地方,就是聞星落的絕對安全領域。
    那一刻,他在憤怒。
    可他在憤怒什麽呢?
    屋外雨聲瀟瀟。
    寒汽順著窗隙和磚縫鑽了進來,如同絲絲縷縷糾纏紛擾的黑色線條,在這個陌生的荒村雨夜,攪擾了謝觀瀾的情緒。
    他直視聞星落,“未曾生出過擔憂。”
    聞星落彎起櫻唇笑了笑。
    映在酒碗裏的那雙圓杏眼,卻沒什麽笑意。
    謝觀瀾:“第三個問題,你和你姐姐,是怎麽預知到這場洪澇的?”
    聞星落半闔著眼簾,早已猜到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問題。
    她露出的馬腳太多了。
    直接從觀音殿的那個小僧彌入手,就能查到她。
    她姐姐更是蠢,大張旗鼓提前屯糧,謝觀瀾想不注意到她都難。
    好在,謝觀瀾給了她不回答的機會。
    她果斷飲盡碗裏的酒。
    她抬眸看他,“我的第三個問題,我的金蝴蝶發簪,是世子送的嗎?”
    她查過了正月間命婦小姐禮尚往來的禮單記錄。
    裏麵沒有這支金簪。
    可是它突兀地出現在了她的妝奩裏,像是被人悄悄放進去的。
    住在王府裏的就那麽幾個人。
    排除所有人,隻剩下最不可能的一個——
    謝觀瀾。
    而那日王府花園,扶山看她髻邊金蝴蝶的眼神,實在是深沉隱晦的過了頭。
    聞星落捧著酒碗的手不自覺地用力,直到指尖泛出一層血色。
    她看著謝觀瀾,等著他的答案,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雨聲鋪天蓋地,包圍了整座荒村。
    少女卻從這紛紛擾擾的雨聲裏,聽見了自己異常的心跳聲。
    撲通。
    撲通。
    撲通。
    她的心髒跳動的那樣劇烈,仿佛即將跳出自己的胸口。
    這一刻的時間,被無限拉長。
    長到聞星落逐漸耗盡了勇氣,逐漸生出了膽怯。
    她後悔問出這個問題了。
    她想要逃走,想要不再麵對這個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起身,謝觀瀾緩緩道:“不是。”
    狹眸沉黑如淵,他平靜地重複,“不是我送的。”
    雨水濕寒。
    聞星落看著他,“說謊的人,是要被謊言折磨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