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九 一縷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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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沒有“阪田清誌”存在的,原本的世界。
    阪田家隻有一個女兒,名字是愛音,就讀於立海大附屬中學。她自幼乖巧懂事,性格沉靜內向,喜愛繪畫與文學,成績優異,從來不讓父母過多操心。
    她加入了文學社,過著尋常平靜的生活。她是日本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與旁人沒有太大的區別。
    將來步入社會,她或許會成為普通的公司職員,也或許會成為一名小說作家……運氣好的話,興許還能成為一名畫家。
    父母都很愛她,她也很愛父母。
    她有一些關係還可以的朋友,但大家都是點頭之交,隻能聊聊一些沒營養的瑣事,沒有深入的交往。
    很多時候,阪田愛音會覺得這樣的日子很無聊,缺了點什麽。
    她的內心深處總空著一隅。她也說不上來這是為什麽,但偶爾會因此而深感孤獨,心髒也會不安分地疼痛起來,化作苦澀的眼淚沾濕衣角。
    為什麽呢?
    阪田愛音想,她可能是病了。
    因為壓抑的情緒無處宣泄,所以病了。
    這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不少人都是這樣的,隻是大家都藏得很好——或者說,不得不藏。他們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礙於病恥心理,甚至連去醫院找心理醫生都遮遮掩掩的。
    阪田愛音習慣了把心事都憋在肚子裏,連麵對父母都隻是笑著說自己過得很好。
    沒有人教她應該怎麽做。
    她無所適從,隻能祈求上蒼可憐可憐她,告訴她應該何去何從。
    在阪田愛音不知道的地方,與她同校的網球少年們未能守住連勝,在世界舞台上活躍的少年們一個個嘔血傷身,在大好的年華透支了自己一部分未來,所有的所有都亂了套。
    這個世界瘋了。
    “如果有神明存在……”
    “那祂一定不愛我們。”
    他們是某人的提線木偶,隻為取悅觀眾而上演一出鬧劇;而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無數不知名的背景人物度過了碌碌無為的人生。
    一隻接一隻羊兒跳下懸崖,無人阻止得了這徹底失序的洪流。
    祂注視著這一切,卻無能為力。
    祂無法親自幹涉這個世界,無法幹涉命運的車輪,那麽,就讓另一個世界的人前來阻止吧。
    於是時間驟然暫停,時針沿相反方向轉動,河水向上遊倒流,雨滴飄回雲層,高大的樹木重入土中成為種子,一切歸零。
    祂帶來了一個合適的人選。從決定帶這個人過來開始,祂就虧欠了對方,今後也將有所虧欠,所以盡可能給了對方最好的條件。
    這戶人家有個女兒向上蒼祈求自己的出路。她有愛她的父母,但她並不幸福。
    如果是他們的話,應該能……
    “是龍鳳胎!”
    聽見嬰兒的啼哭聲,產床上的人終於安心睡了過去。
    產後不久,阪田夫婦聊起孩子的名字。
    “男孩叫清誌吧,女孩還是叫愛音。”
    見過已經安睡的孩子後,阪田媽媽沒有采用原先和丈夫定好的名字,決定給兒子換一個名字。
    “清誌?是個好名字……”阪田爸爸有些不解,“不過,怎麽突然想到改叫清誌了?”
    “就是有一種預感啦,感覺他會成長為很貼這個名字的人。”阪田媽媽麵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可能是天賜的名字吧?在見到他的一瞬間,腦海中就浮現出了‘清誌’這個名字。”
    “原來是這樣……好,那就叫他清誌。希望他能堅定前行,不為周圍所動搖。”阪田爸爸點點頭,“愛音也一樣,兄妹兩人都要收獲幸福,健康成長——”
    見他大有說個沒完的架勢,阪田媽媽誇張地皺起眉頭打斷了他。
    “別念啦,我要休息一會兒了。你有什麽期盼,等孩子們長大一點之後再和他們說吧。”
    “好好好,我不吵你,你休息吧。”
    阪田愛音曾經——不對,至今也覺得自己這個哥哥是從天而降的珍寶,是她求了一生,好不容易才遇見的。
    她害怕會失去他,不單是因為他總與周圍格格不入,仿佛隨時都會抽身離開一般,也是因為她身為妹妹的私心。
    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他會率先察覺到,然後主動詢問,告訴她該怎麽做,帶著她往前走。
    她不敢想象如果沒有他,自己會過著什麽樣的生活。那一定會是黯然無光,看不見出路的生活。
    幸好,他沒有斬斷一身羈絆選擇離開。
    幸好,他還在她身邊,今後也會一直在。
    他總說是因為有她在,他才漸漸敞開心扉去接納這個世界,能堅持到去往立海大的同伴們身邊,能堅定地朝著自己定好的結局邁進——其實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因為有他在,她學會了表達自己的想法和願望,有了可以傾訴的對象,不會獨自壓抑著情緒,憋壞了自己。
    第一次見到龍崎櫻乃的時候,阪田愛音看見了從前的自己,更進一步來說,就是身邊沒有清誌陪伴的自己。
    真是奇怪,她從來沒有經曆過那樣的生活,可卻輕而易舉地聯想到了那種感覺,那種痛徹心扉、空虛無力、無所適從的孤獨感。
    於是她和清誌一起,向那個小姑娘伸出了手,希望能帶她走出那一隅天地,來到明朗的青空下,將一切美好事物盡收眼底。
    有的人因為渴望受到溫柔對待,所以成為了溫柔的人;有的人因為受過溫柔對待,所以成為了溫柔的人。
    清誌屬於哪一種呢?是因為爸爸媽媽是溫柔的,所以他才會養成溫柔的性格嗎?
    阪田愛音在想,怎麽會有人天生就那麽溫柔呢?
    他本人覺得自己的溫柔浮於表麵,說自己骨子裏就是冷血的,隻會關心在乎的人,她卻覺得這就是一派胡言,完全是自欺欺人。
    溫柔不是自己認為的,是別人認為的。
    至於冷血,如果隻關心在乎的人就是冷血的話,那世上不知得多出多少冷血的人了。
    假如——假如她在看見龍崎時所感覺到的並非錯覺,假如真的存在所謂的“逆天改命”,那自己一定經曆過那樣的痛苦,而清誌就是上蒼聽見了自己的心願,從另一個世界送過來的珍寶。
    她不想去思考他過去經曆過什麽,他肯定也不希望別人揣測。
    過去的事情已然過去,重要的是當下和未來。
    他是自己的哥哥,僅此而已。
    “如果有神明存在……”
    “那祂一定心懷慈悲。”
    日本人信仰八百萬神明,認為萬物有靈,神明都有善惡兩副麵孔,需要誠心供奉,神明才不會作祟,而是保佑他們平安順遂,心情好了就會實現他們的心願。
    清誌說,與其將希望寄托於遙不可及的神明,不如行動起來,靠自己的努力去爭取想要的未來。
    她一直記著這個,卻偶爾也會覺得,或許真有神明存在,並且就是祂送清誌來到了他們身邊。
    錯位的齒輪因為他的到來而歸位,彼此咬合,正常運轉起來;朝著錯誤的方向狂奔的羊群因為他的到來而回頭,跟隨牧羊人的步伐前往更加安全的道路。
    “清誌。”
    決賽來臨的前一天晚上,她看著他,暗暗深呼吸給自己打氣。
    清誌自己可能沒發覺,其實他在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眼神會柔和很多。他總是會慣著她的。
    “不許出事。絕對不可以。”
    “嗯。”
    “不可以學剛才那個大叔得病長腫瘤。”
    她看見他露出和平時無異的微笑,說:“好。”
    “說好了。”
    “嗯,說好了。”
    兩人拉勾約定,她這才轉身進了酒店。
    如果他真的出了事……
    阪田愛音的眼神劃過一絲危險的氣息。
    她定要跟那該死的神明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