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海螺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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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仁望著春桃那雙噙著淚的眼睛,眉頭不自覺地扭做了一團,很是揪心。窗外的月光斜斜地潑進來,在她淚痕交錯的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倒顯得那雙眼眸愈發像受驚的小鹿,帶著幾分怯生生的依賴。
    盡管,秦淮仁的心裏那點盤算還沒捋順,可話到嘴邊,終究還是軟了下來。
    “留下吧。”
    秦淮仁鬆了口氣,聲音裏帶著難以察覺的無奈,說道:“我這地方簡陋,角落那間小房你先將就。備用被褥在櫃子最底層,我去給你取。”
    秦淮仁稍微頓了頓,目光掃過春桃依舊緊繃的肩膀,補充道:“要是暫時沒去處,就先住著。至於欺負你的人,回頭我替你討個說法。放心,我給你拿一張折疊床,咱們各住各的。”
    春桃猛地抬起頭,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卻咧開嘴想笑,結果嘴角一抽,反倒哭得更凶了。
    她胡亂抹了把臉,連連點頭,對著秦淮仁大榭道:“謝謝大哥!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我一定好好跟著您,您讓我做什麽都行!”
    秦淮仁擺擺手沒再接話,轉身去翻找被褥。
    昏黃的燈光下,秦淮仁看著春桃佝僂著背搬進小房間的背影,心裏那杆秤忽上忽下。
    留她,是覺得這姑娘眼底的驚慌不像作假,可誰知道這驚慌背後藏著什麽?或許,從她身上能挖出點什麽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強壓了下去。
    夜色像墨汁似的潑滿了天空,連星星都躲得不見蹤影。
    院子裏的老槐樹影影綽綽,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倒比往常更顯寂靜。
    秦淮仁躺在屋子裏的木床上麵,眼睛盯著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腦子裏亂糟糟的。
    隔壁小房間裏沒了動靜,想來春桃是累壞了。
    饒是如此,秦淮仁仍然不敢真睡,耳朵像支棱起來的雷達,捕捉著隔壁任何一絲細微的聲響。這世道,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月光漸漸移了位置。就在秦淮仁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從門口溜了進來。那腳步聲像踩在棉花上,若有若無,可在這死寂的夜裏,卻格外清晰。
    秦淮仁感覺到了人的氣息,立馬屏住呼吸,眼角的餘光瞥見一道纖細的身影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輕輕坐了下來。
    一股淡淡的皂角味混著泥土的氣息飄了過來,是春桃身上的味道。
    秦淮仁心裏咯噔一下,她這是要做什麽?難道,她又不受控製了嗎?這個時候,秦淮仁本能地警覺了起來,身子繃作一團。他能感覺到身邊人的呼吸,時深時淺,像揣了隻小兔子似的,帶著點慌亂,又帶著點孤注一擲的決絕。
    “春桃?”
    他猛地坐起身,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正好對上春桃那雙直勾勾的眼睛。
    春桃的臉在暗影裏看不真切,隻有一雙眸子亮得驚人,像是淬了淚的星星,果然,春桃最美的就是她那雙星星一樣的雙眸。
    春桃被他嚇了一跳,身子猛地一顫,隨即眼淚就湧了上來。
    “秦大哥……”她的聲音哽咽著,剛說兩個字就被抽泣打斷,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小水珠,滴落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大半夜的,怎麽不睡?”
    秦淮仁的聲音沉了沉,心裏的警惕又提了幾分。
    “我……”春桃咬著嘴唇,肩膀微微聳動,突然開口說道:“秦大哥,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報答您。”她抬起淚眼,目光裏帶著一種秦淮仁看不懂的執拗,“要不我……我那個。”
    話音未落,她的手就往衣襟上探去。
    秦淮仁心裏一驚,猛地伸手按住她的手腕:“你這是做什麽?”
    春桃的手腕纖細得像一折就斷,被他一握,反倒更用力地想掙開。
    “秦大哥,我沒什麽能給您的……就隻有我自己了,你讓我把自己的身體給你吧!”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掉得更凶,“您救了我,我就該伺候您一次吧!”
    “胡說!”
    秦淮仁的聲音陡然拔高,又趕緊壓下去,說道:“我幫你,不是圖這個。誰還沒個難處?當年我落難的時候,討飯都沒人給口熱的,能明白這滋味。我拉你一把,是應該的,不用你報答。”
    秦淮仁看著春桃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心裏又軟了下來,語氣緩和了些,隔趕緊說道:“快把衣服穿好,仔細著涼。”
    春桃卻像是沒聽見似的,突然“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冰涼的地麵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寒意,她卻像是毫無察覺,隻是仰著頭哭:“秦大哥,您就收下我吧!我不怕吃苦,洗衣做飯、端茶倒水,我什麽都能幹!就算是當牛做馬,我也心甘情願!”
    “你這是幹什麽!”
    秦淮仁趕緊去拉她,入手一片冰涼,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女人的體溫如此低。
    “快起來!這地上地氣重,跪久了要生病的!”
    秦淮仁把春桃往起拽,可春桃像是鐵了心,死不肯起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看著又可憐又執拗。
    拉扯間,春桃的睡衣不慎滑落,露出裏麵白色的粗布胸罩。
    月光恰好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年輕身體的曲線,挺拔的輪廓在昏暗裏顯得格外惹眼。
    秦淮仁的呼吸頓了一下,隨即猛地別過臉,抓起地上的睡衣就往她身上蓋,說道:“胡鬧!趕緊穿上!”
    春桃被他的力道帶得踉蹌了一下,終於不再掙紮,隻是抱著膝蓋蹲在地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
    秦淮仁看著她這副模樣,心裏又氣又憐,歎了口氣,說到:“春桃,我知道你想報恩,但不是這麽個報法。你要是真聽我的,就先回房睡覺。”
    秦淮仁看著她茫然的淚眼,放緩了語氣,緩緩說道:“想報答我也容易,以後做我的‘海螺姑娘’就行。”
    “海螺姑娘?”
    春桃愣愣地重複著,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像沾了露水的蛛網,問道:“海螺姑娘是什麽?”
    秦淮仁伸手,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痕,指尖觸到一片溫熱的濕意。
    “明天再告訴你。”
    盡管秦淮仁的聲音不大,但卻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秦淮仁又說道:“今晚先好好睡覺,啊?”
    秦淮仁扶著蘇晨的胳膊,把她往小房間送。
    春桃這次沒再反抗,隻是低著頭,一步一挪地回了房,關門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葉子落地。
    秦淮仁站在原地,聽著隔壁沒了動靜,才鬆了口氣,後背卻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
    他躺回模板床上,卻再沒了睡意。
    這春桃,到底是真單純,還是另有所圖?他摸了摸下巴,眼底的疑慮更深了。
    天蒙蒙亮的時候,院子裏的大公雞扯著嗓子叫了起來,一聲比一聲響亮。
    秦淮仁揉著酸澀的眼睛坐起來,隻覺得渾身骨頭都在疼,看來是昨天真的沒有睡好了。他打著哈欠往外走,剛到院子就愣住了。
    院角的水台旁邊,春桃正蹲在石板上搓衣服,搓衣板發出規律的“嘎吱”聲。
    她穿著秦淮仁給的舊布衣,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上麵沾了些泡沫。晨光落在她臉上,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倒比昨晚那副哭哭啼啼的模樣順眼多了。
    聽到腳步聲,春桃回過頭,臉上帶著靦腆的笑,說道:“秦大哥,您醒啦?”
    她指了指屋簷下的臉盆,說道:“我給您擠好牙膏了,洗臉水也倒好了,您先洗漱吧。”
    秦淮仁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自己的粗瓷臉盆裏盛著滿滿一盆溫水,旁邊的牙刷上規規矩矩地擠著一段牙膏,不多不少,正好夠用。
    秦淮仁意外的心裏一動,走過去拿起牙刷,牙膏的薄荷味混著水汽撲麵而來,竟有種說不出的熨帖。
    “這些衣服,你要?”
    秦淮仁看著春桃手邊的木盆,裏麵泡著的都是他換下來的髒衣服,領口袖口黑得發亮,是他攢了好幾天沒來得及洗的。
    “您這衣服都快發黴了。”
    春桃一邊捶打著衣服,一邊笑著對秦淮仁說:“我想著反正也沒事,就給您洗洗。您放心,我搓得可幹淨了!”
    她手上的動作不停,泡沫濺到臉上也不在意,隻是咧著嘴笑,眼裏的怯懦不見了,多了幾分鮮活的氣息。
    秦淮仁看著她熟練的樣子,突然想起昨晚說的“海螺姑娘”。
    傳說裏的海螺姑娘,就是悄悄幫人洗衣做飯的。
    侵害人這還沒解釋呢,春桃倒無師自通了?他心裏那點疑慮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感覺,像是平靜的湖麵被投了顆小石子,蕩開圈圈漣漪。
    “那……謝謝你了。”
    秦淮仁撓了撓頭,有些不自在地說道。
    “謝啥呀!”
    春桃仰起臉,晨光裏她的笑容亮得晃眼,反口說道:“您收留我,我做點事不是應該的嘛!快洗漱吧,水該涼了。”
    秦淮仁“嗯”了一聲,拿起毛巾蘸了蘸水。冰涼的水撲在臉上,讓他清醒了不少。他看著水井邊春桃忙碌的背影,心裏忽然冒出個念頭:或許,留下她,也不全是件壞事。
    隻是那藏在平靜下的暗流,真的會就此平息嗎?他望著天邊漸漸亮起來的魚肚白,眉頭又悄悄皺了起來。這日子,怕是不會像以前那麽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