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變換

字數:4138   加入書籤

A+A-


    在地窖的最深處,空氣仿佛被凝固成了鉛塊一般,沉重而渾濁。
    那六個被反剪雙手捆紮在一起的“闖山者”,蜷縮在潮濕陰冷的地麵上,身體瑟瑟發抖。
    牙關緊咬著,喉間不時發出模糊的嘶鳴聲,或者是一些刻意的胡言亂語,讓人難以分辨其中的含義。
    眼神渾濁而狠戾,像是掉進陷阱裏的困獸,即使知道無法逃脫,依然齜牙咧嘴,充滿了敵意和絕望。
    守衛的喝問聲如同一顆顆巨石,狠狠地砸在他們身上,如同石沉深潭一般,激不起半點有用的漣漪。這些“闖山者”似乎已經對守衛的質問習以為常,完全不為所動。
    戚福靜靜地佇立在窖口石階的陰影交界處,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目光幽深而銳利,如同鷹隼一般,掃視著下方那些掙紮的身影。
    地窖底部的寒氣刺骨,混合著汗餿、血腥和陳腐泥土的悶塞氣息,這一切都未能讓眉頭稍稍皺起一下。
    與茲馬的焦躁逼問不同,戚福並沒有采取什麽非常手段。
    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裏,沉默在這方寸之地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感到窒息。
    過了好一會兒,戚福才慢慢地側過頭來,聲音雖然低沉,卻異常清晰,能夠穿透地窖底部的那陣陣低吼:“換個地方吧。這地窖裏陰氣太重,別讓他們給凍死了。”
    語氣非常平淡,就好像是在處理幾件無關緊要的雜物一樣,其中所包含的“看管”之意冷硬如鐵,讓人不寒而栗。
    “是,少爺!”
    茲馬連忙應道,然後迅速地揮了揮手。
    幾名身材魁梧的守衛像餓狼撲食一般,猛地撲向那幾個人。
    動作粗魯而野蠻,將那幾個人已經被凍得僵硬、毫無反抗之力的身體拽起來,像拖死狗一樣拖著他們往前走。
    戚福轉身準備離開,與茲馬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腳步突然微微停頓了一下,幾乎難以察覺。
    視線,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一樣,投向了內屋那扇依然亮著暖橘色燈光的窗戶。
    透過那扇窗戶,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女子低柔婉轉的哼唱聲,聲音煙霧一般,在凜冽的寒風中幽幽地飄散著。
    戚福的嘴角在一瞬間緊繃了起來,下壓的弧度就像是刀鋒擦過冰麵一樣,冰冷而鋒利。
    眼底寒意驟深,寒意卻如同流星,轉瞬即逝,眨眼間便重新化作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戚福抬起腳步,融入了寨子內更深的暗影之中,步伐輕盈而無聲,仿佛他本來就是這片黑暗的一部分。
    風雪在沉寂中又卷了四天。壓抑的空氣在寨中凝結,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第四日傍晚時分,太陽已經漸漸西沉,天空中彌漫著一層淡淡的暮色。就在這薄暮之中,一隻毛羽蓬亂的灰毛白鷙,宛如幽靈一般,衝破了漫天風雪的重重阻礙,以驚人的精準度,穩穩地落在了一處毫不起眼的窗台暗格之上。
    這隻灰毛白鷙的羽毛幾乎與周圍的雪霧融為一體,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它的存在。它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是從雪中誕生的精靈,渾身散發著一種神秘而冷冽的氣息。
    戚福快步走到窗台前,小心翼翼地解下灰毛白鷙爪子上緊縛著的細葦管。
    輕輕地展開葦管,裏麵露出了一卷染著淡紅冰屑的獸皮紙。獸皮顯然是經過特殊處理的,上麵的字跡雖然有些模糊,但依然能夠辨認出來。
    戚福仔細地看著獸皮紙上的文字,那是用炭筆刻寫而成的,刻痕深而潦草,透露出一種搏殺後的血氣和緊繃感。他的眉頭漸漸皺起,心中湧起一股不安。
    “卓抵蠅坑。落腳當日即遭三賊持刀窺探,盤道不成,驟起衝突。退其二人,斃其一,未損。然已露行藏,恐結暗仇。蟄伏待命。”
    戚福低聲念出獸皮紙上的內容,每一個字都讓他的心情愈發沉重。
    這是欒卓傳來的消息,而欒卓現在正身處險境。
    站在一旁的茲馬也看清了獸皮紙上的字跡,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眼中的擔憂瞬間化為了灼熱的怒焰。
    “欒卓人少勢孤!已經和對方結下了血仇,對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少爺,讓我帶人去吧!我們輕裝快馬,趁著雪夜兼程趕過去,抄了那幫雜碎的後路!”茲馬激動地說道,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和決絕。
    戚福的目光卻牢牢鎖在“已露行藏”四個字上,瞳孔深處寒星一閃。他緩緩將信紙移近炭盆,跳躍的火光將那幾個字烤得如同燒紅的烙印。他未曾抬頭,聲音卻冷硬如冰,將茲馬燃燒的提議瞬間凍結:
    “閉嘴!”
    這聲低斥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能穿透骨髓的威壓,讓茲馬渾身一僵。
    戚福終於抬起眼,目光如淬火的刀鋒,直刺茲馬眼底:“你帶人去?是去救人,還是去招搖?”
    他逼近一步,低沉的嗓音如同冰雹砸在石板上:
    “小蠅坑盤踞的若是尋常賊寇,欒卓早已解決!對方手段陰狠,圖謀未知,此刻正像餓狼般嗅著欒卓這根剛紮進來的刺!你紮堆帶人去,是想告訴他們:看,這條魚夠肥,餌後還有大魚群!?
    這不是援手,是添柴引火!是逼他們立刻撕破臉,將欒卓和他帶的二十個兄弟,連同你們這群‘援兵’,一起拖入血泥深處!暴露欒卓的根腳,就是葬送整個走寨的暗樁!”
    炭盆的火焰在戚福眼中劇烈跳動,映出他此刻冰冷如鐵的決心:“不許妄動!傳消息給欒卓,告訴他們,根紮下去,枝葉可枯。我要他們像石頭一樣沉進小蠅坑最黑的泥裏!查!探!沒有我的親令,刀架在脖子上,也給我忍著!”
    茲馬被斥得麵紅耳赤,額角青筋暴起,拳骨捏得咯咯作響,胸中翻騰的怒火卻被戚福如冰的目光和那“枝葉可枯”的狠絕命令死死壓住。
    就在這時——
    “砰!鐺啷——!”
    一聲突如其來的、類似重物撞門的悶響,夾雜著器皿滾落地麵的刺耳噪音,猛地從議事堂屋側後、臨時關押那幾個“誤闖者”的空幹草房方向傳來!緊接著是守衛的厲聲嗬斥和幾聲沉悶的擊打!
    仿佛是為了呼應這不祥的動靜,內屋窗戶的燈火,倏然熄滅!
    那片曾亮著的、透出哼唱聲的昏黃,瞬間被濃重的黑暗吞沒!
    整個寨子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扼住了呼吸!風雪呼嘯著從屋頂掠過,發出淒厲的嗚咽。戚福猛地轉頭,目光如閃電般刺向那片瞬間沉入死寂的內屋方向,側耳傾聽。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風雪掩蓋的……細微摩擦的“哢噠”輕響,若有若無地從內屋側後方飄來,如同毒蛇滑過冰麵!
    幹草房那邊的掙紮與看守的怒吼還在繼續,內屋的黑暗與異響卻如同致命的毒刺,瞬間讓戚福的心沉入了冰封萬丈的深淵!容瑪!那女人終於動了!而且選在這個欒卓出事、寨內因囚徒騷動而分神的微妙時刻!
    “茲馬!”戚福的聲音陡然壓至極限,如同出鞘利刃的震顫,“草房那幾人給我立刻拿下!要活的!但有異動,格殺勿論!” 指令殺伐果斷,字字染血。
    話音未落,他已如獵豹般彈射而出,並未奔向混亂的幹草房,也非關著新“誤闖者”的看守房,而是目標明確,悄無聲息卻又帶著撕裂空氣的速度,撲向那扇剛剛熄滅燈火、如同一口噬人黑洞的內屋小窗!
    是內屋裏的人要遁走?還是要接應外麵的同夥?亦或是……要引爆更深的陷阱?
    寨牆之內,一場裹挾著內外殺機的風暴,在雪夜的掩護下徹底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