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相一覺睡得很沉，她不止晚間睡得好，白日裏也睡了好幾個回籠覺，顧若雲拎著鍋鏟來看過她好幾次，想說點什麽，皆是未果。
    謝清明登門如意閣後的第二個清晨，百裏相總算睡夠了，伸著懶腰到了小灶房，便看到顧若雲舉著蒲扇，正專心致誌地盯著爐火，嘴裏念念有詞的。
    “激發藥性，文火煎一個時辰，再過半個時辰，我的時蔬海鮮粥就熬好了。”
    百裏相走了過去，拍了拍她的肩頭，“顧小姐，你可是尚書千金，整日泡在廚房裏，我可怕侯爺來找我算賬呢。”
    顧若雲被嚇了一跳，手中蒲扇都掉在了地上，待回頭看到是百裏相，這才一邊彎腰去拾扇子，一邊笑道：“什麽尚書千金，我是前尚書千金，現在的我，隻是寄住在侯府裏的故人之女。”
    百裏相尋了個幹巴巴的餅，咬了半天才咬下來一塊，含糊不清地說道：“說說吧，顧小姐，你和宋莫潯在如意閣賴著不走，究竟為的是什麽。”
    顧若雲討好似的顧左右而言他，“這餅是昨日的，不好吃了，我的粥就快熬好了。我一早就去東集現買的新鮮青菜，還有剛從海裏撈出來的花蛤蜆子，你聞聞，可香了。”
    百裏相停止了咀嚼的動作，“顧若雲，我餓了，等不了你的粥。”
    顧若雲見百裏相嚴肅了幾分，這才不情不願地嘟囔道：“我在侯府裏待著，他們總管著我，不讓我用廚房。我最喜歡研究新菜式，還喜歡鑽研菜譜，可侯爺不許，說研究做菜，忒沒出息了點。我見侯爺許宋莫潯跟著你們開如意閣，我也就跟出來了，反正侯爺沒說不行，那就是行！”
    說到最後，顧若雲的語氣異常堅定，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在肯定自己的話。
    百裏相繼續奮力吃餅，“這麽說來，侯爺對你的期許還挺大的。”
    顧若雲再次專心地看著爐火，“是呀，不過也怪不得侯爺。宋莫潯實在是太不爭氣了，腿腳功夫不如我，逃跑的本事不如我，廚房裏麵還是不如我。”
    百裏相艱難地往下咽幹巴巴的餅，“若雲，這餅是在哪家買的，太難吃了，下次別買了。”
    “還不是那個宋莫潯，我叫他去西街那家餅鋪買，他又貪方便不肯走遠，在東街那家餅鋪買的！”
    百裏相撣了撣衣服前襟上的餅渣，語氣平常地問道：“我和謝清明打了賭，再過兩日，什麽都不帶，隻帶護身符進山。我算準了，大妖鬼車會在兩日後出山，也沒問你們就替你們應下了賭約，也不知道你們敢不敢。”
    顧若雲看著百裏相，滿臉期待，眼睛亮晶晶的，欣喜道：“敢，當然敢！我在侯府都要憋屈死了，這也不許，那也不許，能跟著百裏女俠進山獵妖，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要知道，宋莫潯這次能出來，也還要多虧了我在侯爺麵前大誇特誇了一番百裏女俠的英姿！”
    百裏相笑道：“什麽女俠，別這麽喊我，擔不起。這次進山，我們不獵妖，隻蹲守，有驚無險，不用怕。”
    “我知道！這是為了給整個昭陽城證明，我們如意閣的護身符是最好的，金光閣的護身符徒有其名，隻是個花架子。”
    顧若雲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不無擔憂地道：“隻是啊百裏，那個祁公子，昨夜不知怎的，突然著了涼，還很嚴重，現在正臥床不起呢。宋莫潯出去給他抓藥了，他說若是明日還不好，就回侯府請郎中呢。這粥也是給他熬的…”
    不待顧若雲說完，百裏相匆匆拋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出了廚房，去了西廂房。
    祁風躺在床上，覺得周身發冷，冷得厲害，仿佛深陷冰冷的水底，渾身骨頭縫裏都像是有萬千細小的冰錐在刺入。
    忽然他的手一暖，像是被一團熱騰騰的火包裹住一般，隨後耳邊有個怪熟悉的好聽聲音在說話。
    “不打緊，他這是驚嚇過度導致的風寒，桂枝湯用了嗎？”
    隨後便有人答她：“還沒，若雲正在煎藥。百裏姑娘，你們這次進山，一定要帶上我，你看祁公子進了一次山嚇得，這就倒下了。如果換成我，一定不會倒得這麽輕易的！”
    百裏相笑道：“你還真是和顧若雲投脾氣，她剛剛才和我保證了一番一定要進山的決心，你便也開始了。你們放心吧，這次一個也不少，我都帶去。”
    在那團溫暖火苗的簇擁下，暖意漸漸順著指尖流淌到心髒，祁風覺得自己的氣力恢複了幾分，勉力睜開眼睛，便看到了正低頭看他的百裏相。
    百裏相的目光是那樣的專注，仿佛她的眼中，再無旁人。
    祁風心中一暖，剛要說點什麽，卻聽百裏相喊他的名字：“祁風。”
    祁風很少聽百裏相如此認真地喊他名字，如此婉轉的音調，令他心尖微顫。若不是實在太冷，他一定又會紅了臉。
    “祁風，再進洛河山，定不會有這次凶險，但我怕你堅持不住，再受驚嚇。你不要逞強，病了就安心養病。”
    百裏相不知祁風的心思百轉千回，竟然想了這麽多，直直地盯著祁風的眼睛，平靜地說著。
    祁風卻覺得自己在百裏相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賭氣似的偏過頭去，閉上了眼，低聲道：“我沒有逞強，那夜太冷，受了風寒，下次我多穿點就好了。”
    “也罷，”百裏相歎道：“你執意如此的話，我多護著你些便是了。等下丞相府，我便自己和謝清明去了，你且安心在此養病吧。”
    祁風想到百裏相單獨赴謝清明之約，明知二人之間除了厭惡，便是謝清明單方麵對百裏相的崇拜之心，可心中還是堵得厲害。
    祁風用力翻身，將右手從百裏相的手中抽了出來。
    百裏相還以為他是困了，細心地為他掖了掖被角，便悄悄對宋莫潯道：“我先走了。”
    宋莫潯送走百裏相，一臉興奮，反複回想著方才的情形。
    百裏相的雙手和祁風的手交疊握在一處，祁風又一副賭氣不想理人的模樣。
    宋莫潯忽然福至心靈地想到，這兩人之間，若說沒有什麽，他才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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