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相雖然吃了江風啟送來的藥，可連日來的難受也隻是消解了大半，左右睡不著，她幹脆也不睡了，學著在書房的江風啟秉燭夜讀。
    小桃紅見她不睡覺，忍著困意和嗬欠，定要陪在她身邊，給她奉些茶水點心。
    “姑娘，喝什麽茶？”拖著長長的懶音，小桃紅問道。
    百裏相想了想，輕笑道：“茉莉香片吧。”
    小桃紅又是拖著聲音：“姑娘別勸我去睡覺，姑娘不睡，我也不睡。”
    百裏相笑了笑，便由著她去了。
    她夜讀的不是流光的線報或是陳年的卷宗，而是記錄大燕前幾任皇帝平生的史書。
    她讀得津津有味，越看越精神，直看到了寅時。
    書頁越翻越薄，正看到當今聖上燕厲帝是如何繼位時，百裏相伸手去取茶碗，天青色的汝窯蓮花杯中卻是空的。
    放下書卷，百裏相回頭看了眼小桃紅，本想著若是這小丫頭睡了，她便自去斟了茶飲。
    誰知，小桃紅卻是也在看著本不知什麽書，看得比她還聚精會神，精神百倍。
    百裏相笑著搖了搖頭，給她也倒了杯茶，遞了過去，“看什麽呢？”
    小桃紅正看得入神，忽然有隻端著茶碗的手伸了過來，被嚇了一跳。
    她趕忙將那本書藏進懷裏，支吾道：“沒什麽，話本子罷了。”
    “行了，怕什麽，”百裏相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慈愛，“我還年青的時候，也時常看這些，還經常求哥哥去…各處為我搜刮些奇特的，好叫我看得開心。”
    百裏相像是回想起了什麽格外遙遠的事情，目光幽深，話語也是斷續。
    小桃紅笑得甜美，“姑娘現在也是年青，生得這樣漂亮，卻非要充長輩。”
    百裏相笑著搖了搖頭，“你若是還有氣力，就帶著茶水點心，替我去書房走一趟，去看看大殿下還睡沒睡，他若是沒睡，你便將那些茶水點心留下。他若是已經歇下了，便勞煩你白跑一趟，再回來，我們也熄燈睡覺。”
    小桃紅眯著眼睛笑，“姑娘的意思是，若是殿下未睡，我少不得還要代替姑娘，多多勸上幾句。”
    說著，小桃紅變了嗓音，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殿下可要當心身子，要為江山社稷著想，可莫要累垮了。”
    百裏相笑得更加無奈，搖著頭，“你這丫頭，都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些俏皮話？”
    “自然都是這些好看的話本子了。”
    小桃紅說著，起來撿了幾樣點心和茶水，放在黃梨木托盤上，朝外走去。
    書房內仍點著燈，雖是一盞孤燈，卻仍是搖曳著燭光。
    小桃紅捧著托盤，站在窗邊，輕聲喚著：“大殿下？大殿下，大殿下…”
    屋內沒人應聲，那燭火卻是跟著晃了一下。
    小桃紅疑心頓起。
    大殿下是個警醒的性子，她雖輕聲，可大殿下怎會沒聽到她的聲音呢？
    站在門外聽了一陣，小桃紅卻是越發心驚。
    屋內有人聲，卻是詭異至極的人聲。
    “江…風…啟…”
    “大殿下…”
    “你看看我啊…”
    “你睜眼啊…”
    聲音是女聲，纏綿的女聲，婉轉動聽。
    門是半掩的，小桃紅輕輕一推便開了，她又怕又好奇，壓著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髒，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書房分內外兩間，外間空空如也，聲音是從裏間傳來的。
    小桃紅忍著害怕，朝裏望了一眼，這一望之下，大驚失色，幾乎要驚叫出聲。
    江風啟滿麵通紅，那紅實在是紅得奇特，倒像是精血逆流所致。
    他睜著眼睛，一雙眼睛仍舊淩厲，重重的紗簾被他青筋暴露的右手虛虛挑著，露出了裏麵的情形。
    仿佛不勝重負的青紗帳後，翠雯半赤著上身，露出雪白的臂膀，蛇一樣地纏住江風啟的身子。
    她的舌頭仿佛紅信子，輕輕舔舐過江風啟的脖頸和耳垂，最後懸空著停留在脖子最脆弱的部位，像是要一口咬下去。
    她媚眼如絲地看著小桃紅，渾不在乎似的，朝著麵如土色的小桃紅，輕輕一笑。
    這一幕太過詭異，像是妖怪化成了人，又像是人即將成妖。
    所有鄉野傳聞和民間誌怪都在這一刻浮現在小桃紅眼前，她死命捂住嘴巴，好不叫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江風啟也看到了小桃紅。
    “快…走…”他的臉憋得更紅了，左手攥得更緊，右手上的青筋幾乎要從皮膚鑽出。仿佛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江風啟方才吐出了這兩個字。
    小桃紅終於壓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恐懼，“啊”地大叫一聲，拔足便向外狂奔。
    小桃紅發誓，她這輩子也沒有哪一次跑得像今天這樣快。
    哪怕是那次她抓住了絕好的機會，想要逃出天香樓回劍南老家，身後跟著近十個壯漢追捕她，她也沒有跑得這樣快。
    不知為何，自小桃紅去了書房，百裏相便格外的心煩意亂。
    她很少這樣。
    坐立難安了片刻之後，她終於放出一線靈識朝著書房的方向探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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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桃紅的半隻腳即將邁出書房外間的門檻，她滿臉驚恐，像是看到了什麽世間上最恐怖的一幕。
    而小桃紅的身後，忽然有一道扭曲似蛇的身影飛快地從腰間纏住她，將她拖了回去。
    百裏相立時起身，再也顧不得什麽不得擅用道術的禁忌，飛快踏風而去，想要快些趕到。
    書房內，平素看著嬌滴滴的翠雯卻力大無窮，踩著小桃紅的胸膛，幾乎便要將她踩斷氣。
    大口喘著粗氣，小桃紅隻顧得喊上半句救命，便被翠雯隨手抄過的花瓶砸在了腦上。
    隨後，是一下又一下的，一次沉過一次的捶砸。
    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了，像是命不久矣。
    小桃紅隻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她嘴裏呢喃：“百裏…救我…百裏…”
    坐在床上的江風啟竟是半分都動彈不得，隻得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
    那春藥無比霸道，他身上所有道行都用來運功壓製藥性發作，此刻急火攻心，幾乎要叫那霸道的春藥占據了上風。
    “百裏…救我…百裏…”
    侯府規製極為講究，三進四出的大宅院，饒是百裏相全力趕來，眼中看到的卻也是這一幕。
    人還在半空之中，百裏相的手中便金光大亮，聚起一團殺氣，朝著翠雯白嫩的脖頸斬去。
    翠雯卻是極為機警，察覺到不對，側身一閃，竟是躲了過去。
    “百裏…”
    百裏相慌亂落地，看也不看便朝著右邊之人的腹部直插進去。
    她右手如刀，從翠雯的腹中伸出時，帶出了滿手的鮮血。
    翠雯哈哈怪笑著，倒地不起。
    百裏相用沾滿血腥的雙手捧著小桃紅的臉，滿臉都是自責，聲音急切：“小桃紅，你別死，我救你的命。”
    小桃紅卻像是沒聽見她這一句話，依舊溫熱的頭已然垂下，眼角像是滑落了一滴淚，嘴角卻像是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不！你別死！”百裏相悔恨至極，大聲嘶吼。
    “三姑娘，已經晚了，斯人已去。”
    一道冷酷至極的聲音響在耳側，而一個隻有她才能看到的人影也影影綽綽地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酆都勾魂使。
    酆都的勾魂使一出，此事便已成定局，任你是大羅金仙也無法將人命從陰司大帝手中奪回。
    百裏相鬆了手，將死死按在小桃紅體內的魂魄放了出去。
    那魂魄似乎還在朝她笑著，飄飄蕩蕩地便到了黑衣黑衫的酆都勾魂使手中。
    百裏相麵無表情，朝著那素未謀麵的酆都勾魂使說道：“別為難她。”
    “好的，三姑娘。”
    “她這輩子過得太苦，你們對她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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