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的碧泉釀已空，最後一滴酒液在壇底映著琉璃穹頂的星光。觀星廬內彌漫的並非仙家論道的縹緲道韻，而是一種沉甸甸的、帶著鐵鏽與煙火氣的憂慮。
    王星跟幾位前輩飲酒坐談，談的卻不是仙道浩瀚，大道深邃；論的卻是天下黎民，無盡人族！這些地星人傑已入仙途，早已過了追求人間富貴的階段，卻依舊以身入局，不止是驗證自身所學，以職悟道，更是竭盡所能守護百姓，扞衛人族！全然沒有了仙的飄逸和灑脫，有的隻是更大的責任和憂慮！
    蒙恬摩挲著冰冷的石桌邊緣，那布滿老繭的手指劃過桌麵星辰的倒影，聲音如同深埋地底的青銅編鍾，帶著曆史的厚重與沉痛“昔日封神殺劫，仙道爭鋒，神位更迭。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為逃脫神道束縛，各逞心機，陰謀算計，將人族疆域化作修羅戰場。修士隕落，自有封神榜留名，雖失逍遙，卻掌人間禍福，依舊俯瞰眾生。
    可那如恒河沙數般倒下的凡人呢？血染大地，屍骸盈野！無數亡魂湧入地府，隻能在輪回中無盡沉浮，不得解脫。更遑論洪荒破碎，天地傾覆，湮滅的生靈……何其無辜！”
    他猛地攥緊拳頭，玄色戰甲上的暗紅紋路仿佛活了過來，散發出慘烈的血煞之氣，讓周遭星輝都為之黯淡。“縱然種族不同，立場各異。我等從不奢望那些先天生靈、巫妖神魔會垂憐人族。各為其主，道爭無情，本無對錯可言！然，”他目光如炬，掃過王星，“我等生於人族，長於人族，血脈相連！為族群盡責，護佑同胞，乃天經地義！縱已踏上仙途，這身血肉，這份魂魄，這份擔當，從未改變！”
    李太白仰頭灌下最後一口酒，那素來狂放不羈的臉上此刻唯有肅穆。他放下酒壇，朱紅酒葫蘆在腰間發出沉悶的輕響“蒙帥所言，字字千鈞！人族這‘天地主角’之位，何曾是天道的恩賜？那是三皇五帝披荊斬棘，是無數先賢拚死相搏，是億兆黎民用屍山血海一寸寸堆砌、一拳一腳打出來的！其中血淚，亙古難消！”
    他抬手，指尖似有無形劍氣激蕩，引動廬外星河微瀾，“可歎今日，妖魔複起於四野，異族窺伺於暗處，天庭地府力有不逮，人間王朝內憂外患！眼見蒼生罹難，烽煙處處，我等縱有移山填海之能，亦感處處掣肘，力不從心！”
    “尤為堪憂者，”李淳風接過話頭，手中的太乙拂塵無意識地輕點石桌，銀絲上流淌的微光勾勒出繁複的星軌，又迅速湮滅，仿佛在推演著某種令人心悸的未來，“當下主政南瞻部洲的大宋王朝，雖據正統之位，然……國力羸弱，威德難服四方。內有世家大族盤根錯節，掣肘朝綱；外有強鄰環伺，虎視眈眈。更有諸多不甘蟄伏北俱蘆洲苦寒之地的異族，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暗中積蓄力量，攪動風雲。這天下看似承平，實則暗流洶湧，危機四伏，恰如火山將崩！”
    蒙恬深有同感地頷首，剛毅的臉上覆滿寒霜“道長洞若觀火！近百年間，魑魅魍魎，牛鬼蛇神，已非暗中作祟，而是公然冒頭！南瞻部洲西北邊陲，有上古巫族餘孽驅使疫毒之獸，一夜之間令三城化為鬼域；東海之濱，水妖勾結深海魔物興風作浪，吞噬過往船隻，沿岸漁村十室九空！
    天庭雷部神將疲於奔命，地府鬼差勾魂索都忙得卷了刃！東勝神州因是道門祖庭，仙真林立，尚能維持大體安穩。然南瞻部洲，人族最為繁盛之地，卻已是處處烽火，民不聊生！縱有大唐鐵騎巡狩邊疆，大漢羽林衛鎮壓內亂，大秦銳士戍守險關，亦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杯水車薪！”
    王星默默聽著，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石桌，一股冰冷的無力感混合著沉重的憂慮，如同藤蔓般纏繞上心頭。上層的仙神博弈，動輒星辰崩滅、界域傾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而最終承受這滔天巨浪的，永遠是那些最底層的、如同螻蟻般的芸芸眾生。
    “實力啊！”李太白長歎一聲，將空酒壇重重頓在石桌上，發出沉悶的回響。這聲歎息仿佛一個注腳，道盡了蒙恬眼中深藏的痛楚，也映照著李淳風眉宇間揮之不去的凝重。王星心頭一震，這聲感歎，竟與他自己心底的呐喊不謀而合。
    或許終有一日，這些驚才絕豔的地星人傑能斬破層層阻礙，修為突飛猛進，從這巨大的棋盤中超脫而出，真正擁有左右棋局的力量，為天下人族撐起一片朗朗青天，讓那些肮髒的陰謀算計遠離黎民百姓。但，眼下他們依舊“羸弱”，前路漫漫，荊棘遍布，仍需砥礪前行，在血與火中積蓄那足以撼動天地的偉力。
    四人再無言語，默默將杯中殘酒飲盡。蒙恬與李太白率先起身，對著李淳風和王星抱拳一禮。蒙恬甲胄鏗鏘，李太白白衣飄然，兩道身影化作流光，瞬息間便融入萬象天璀璨的星河背景，消失不見。觀星廬內，隻剩下王星與李淳風相對而坐，石桌上空留酒壇茶盞，唯有星輝無聲流淌，將兩人的影子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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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星也欲起身告辭，李淳風卻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鄭重，仿佛穿透了重重星海“王星小友，我等能否盡早跳出這樊籠棋局，未來之關鍵，多半……係於你身！”
    王星聞言一怔，隨即連連搖頭“前輩此言折煞小子！諸位前輩功蓋千秋，才情震古爍今，早已是萬古流芳的人族脊梁！星何德何能，豈敢當此重托？”
    “嗬嗬，”李淳風撫須輕笑，眼中精芒閃動，帶著洞悉一切的睿智，“你這小子，謙虛過頭了！混元道體啊！悠悠萬古，紀元更迭，得此造化者，能有幾人？”他笑容一斂，語氣轉為深沉的歎息，“我等一個個停留在太乙巔峰打磨道行，一則是為將根基夯築得堅不可摧，二則……實是因後繼乏力，前路已見迷障啊！”
    “什麽？”王星霍然抬頭，臉上寫滿難以置信的震驚，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前輩莫要玩笑！諸位前輩哪一個不是驚才絕豔，震爍古今？於他人而言，修仙問道需殫精竭慮，苦修不輟。可諸位……開口閉口皆是軍國天下，黎民蒼生，修行倒似成了副業！雖說在打磨根基，可諸位亦分出大半心神處理俗務也是事實！道長竟言後繼無力？這……這從何說起？”
    “絕非虛言！”李淳風搖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我等能踏上這仙途，資質根骨自然尚可稱道。然，欲要突破那大羅天塹，真正跳出棋局藩籬，這點資質……還是差了些火候！
    即便是我等之中，根骨悟性堪稱翹楚的冠軍侯，亦無十足把握能在大羅之路上走得更遠，攀得更高！更遑論我等了！”他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縱使不顧一切，強行衝擊大羅之境，僥幸功成，卻也根基虛浮，道則領悟淺薄，亦難有太大作為，前路幾乎斷絕！故此，我等寧願在這太乙巔峰耗費千年、萬年光陰，將每一分道行打磨得圓融無瑕，也不願貿然踏出那看似風光，實則可能斷送道途的一步！”
    王星心神劇震，如同被重錘擊中。他從未想過，這些在他心中如同巍峨山嶽般的前輩，竟也麵臨著如此殘酷的瓶頸。他下意識問道“可……可據我所知，地星前輩中，亦有如鬼穀子、列子、孫子三位前輩，早已證得大羅道果？”
    李淳風長長歎息一聲，那歎息聲中充滿了複雜的敬意與惋惜“唉……三位前輩，正是為庇護我等後輩道途，為我等這些地星血脈在洪荒三界撐起一片立足之地，才不惜損耗本源潛力，強行衝擊大羅之境！
    大羅之上，道途維艱，數千年過去，三位前輩仍舊困囿於大羅初期之境，寸步難行。雖說大羅之後修行本就緩慢無比，但以三位前輩的曠世才情，若當年能如我等這般，在太乙境多停留萬載歲月，將根基打磨得渾厚如大地，將法則領悟得透徹如明鏡，其今日之修為，又豈是如今可比擬？”
    王星徹底愣住，喉頭仿佛被什麽堵住，半晌說不出話來。鬼穀子縱橫捭闔，列子禦風逍遙，孫子兵法通神……這些震古爍今的名字背後，竟隱藏著如此沉重而無私的犧牲！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護道”二字所承載的分量。
    有詩為證
    暗湧驚濤裂九州，仙神弈罷萬靈愁。
    蒙帥鐵衣凝血淚，太白詩酒酹荒丘。
    星廬論道知任重，紫虛承恩感念稠。
    且待玄黃鋒礪就，劍洗塵寰萬姓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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