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豐饒中的貧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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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州府外,燕山軍大營。
    晨霧還未散盡,校場上已經響起整齊的腳步聲和號子聲。
    戚光耀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汗珠,手持一根細長的柳條,在新兵隊列中來回巡視。
    "腿!抬起來!"柳條"啪"地抽在一名年輕鄉勇腿上,
    "就這速度,流賊的糞叉都能捅你三個窟窿!"
    兩千新兵排成十個方陣,在初秋的陽光下操練步伐。
    這些楚州漢子皮膚曬得黝黑,肋骨根根可見,
    眼睛裏閃著好奇和不安——他們的家小都安置在大營後麵的草棚裏。
    張克站在點將台上,冷漠望著這一幕。
    三天招滿兩千帶家眷的兵,這效率連他自己都意外。
    在北邊燕州,百姓啃樹皮都不造反,招兵比討債還難。
    "兄長。"
    韓仙風塵仆仆地走來,青色衣袍下擺沾滿泥點,顯然是一路疾行而來。
    他從懷裏摸出一疊銀票:"三仙丹賣了七千兩,按您說的,這次沒白送。"
    張克把銀票塞進袖袋,目光沒離開校場。
    一個新兵踩錯步子,整個隊列頓時歪七扭八。
    戚光耀的罵聲和柳條的脆響立刻追了上去。
    "韓仙,"
    張克突然開口,眼睛望著遠處金黃的稻田,"楚州這地方,糧倉都堆冒尖了,怎麽還能冒出這麽多流民?"
    九月中旬,荊州府外的稻田連綿如金色海洋,沉甸甸的稻穗壓彎了稈子,一派豐收在望的景象。
    韓仙撣了撣衣袖:"楚湘熟,天下足,現在倒養出了流賊。"
    張克沉思。
    他知道有人煽風點火,但沒有幹柴,任你如何煽動也不會形成燎原之勢。
    他想起了呂小步——那個在燕州前線殺人如麻的殺星,自從娶了媳婦,現在整天就知道圍著灶台轉。
    造反是九死一生的勾當,不到萬不得已,誰願意提著腦袋幹這個?
    "糧倉堆滿,餓殍遍地;良田萬頃,養不活泥腿子。"張克喃喃自語,眼底閃過一絲陰翳。
    這千裏沃野,喂飽的不過是那些穿綢緞的老爺們罷了。
    韓仙剛要開口,趙小白風風火火衝了過來:"兄長,周巡撫又派人來請,說在城裏醉仙樓擺了宴..."
    張克眼皮都沒抬:"照舊,就說我舊傷複發,下不了床。"
    趙小白抱拳離開。
    待趙小白退下,張克啐了一口。去城裏?當他傻嗎?
    上次那老狐狸設宴就把蒙田扣下當人質釀成齊州兵變;
    這次保不齊又是鴻門宴。他可不賭周汝貞這老油條能長記性。
    而且兩人梁子前幾日已經結下了。
    起因是宴席第二天老東西還想從他手中要回他打敗流賊的大部分繳獲。
    張克當時就樂了——這些糧草輜重是弟兄們用命換來的,關楚州官府屁事?
    "兄長,周汝貞屢次相邀,怕是..."韓仙欲言又止。
    張克冷笑:"怕是什麽?怕他在酒裏下毒?還是在城外埋伏刀斧手?"
    他轉身指向大營,"我們有糧有兵,何必看他臉色?"
    韓仙輕歎:"隻是朝廷那邊..."
    "朝廷?"
    張克嗤笑,"周汝貞帶著幾萬官兵,被高擎天揍得屁滾尿流,
    連縣城都丟了。老子替他擦屁股,就給五千兩?真當老子是要飯的?"
    校場上傳來戚光耀的吼聲:"都給老子聽好!當兵吃糧天經地義!誰要偷懶耍滑——"
    鞭子在空中炸響,"三十鞭子抽完,帶著你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張克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就是他要招帶家眷的兵的原因——沒點軟肋,怎麽當得好兵?
    多幾張嘴吃飯算什麽,這樣的兵用起來才順手,才豁得出命。
    ————
    荊州府巡撫衙門
    周汝貞的官靴在青石地板上踏出急促的聲響,從東花廳到西暖閣,又從西暖閣轉回簽押房,來來回回已經踱了半個時辰。
    荊州府知府馬硯舟和衛指揮使張誠像兩根木樁似的杵在堂下,連咽口水都小心翼翼。
    "報——"小吏跪在門檻外,聲音發顫,"燕山伯說...舊傷發作..."
    "哢嚓!"
    上好的青瓷茶盞在地上碎成八瓣。
    "舊傷?"周汝貞氣得山羊胡直抖,"前天風寒,昨日腿疼,今天又舊傷?
    真當本官是傻子糊弄?"
    馬硯舟偷瞄到巡撫大人那張養尊處優的白臉,此刻漲得像塊豬肝,太陽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撫台息怒,"他縮著脖子道,"張克畢竟是..."
    "閉嘴!"周汝貞一甩袖子,"那日不過要回些官糧,他就敢給本官甩臉子!
    如今高擎天卷土重來,他倒好,躲在營中稱病不出,眼睜睜看著襄陽府遭殃!"
    "撫台,"
    張誠抱拳的手微微發抖:"剛得急報,高擎天又搶了三處皇莊...襄王府長史被砍了腦袋。"
    周汝貞腳步驟停,臉色刷地變白。
    那可是皇帝的親叔叔家的人...上次打點的銀子怕是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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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這個..."張誠哆哆嗦嗦掏出一封血書。
    周汝貞手指微顫地接過那封信。
    信紙已經被血浸透了大半,勉強能辨認出"城破在即"、"萬民倒懸"等字眼。
    最刺目的是末尾那句——"周撫台見死不救,吾等做鬼也不放過"。
    "混賬!"
    周汝貞將信狠狠拍在案上,卻又像被燙到一般縮回手。
    馬硯舟眼珠一轉,上前低聲道:"撫台,下官聽聞張克在營中大肆招募鄉勇,如今已有兩千之眾,還都是帶著家眷的。
    他燕山軍本就有三千精銳,再加上這些新兵..."
    "他想幹什麽?"
    周汝貞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恐,"莫不是要賴在楚州不走了.."
    "下官不敢妄言。"馬硯舟連忙躬身,"隻是張克此人,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堂內陷入死寂,隻聽得窗外秋風卷著落葉沙沙作響。
    "張誠,"
    周汝貞突然開口,聲音沙啞,"我軍再戰高擎天...有幾成勝算?"
    張誠的冷汗滴到地上:"三...三成不到。"
    周汝貞閉上眼。上次大敗還能推鍋都指揮使,這次怕是要掉腦袋了。
    "備轎!"他突然吼道。
    "撫台去哪?"
    "燕山軍大營。"周汝貞咬牙道,"本官倒要看看,張克這病,到底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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