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北進派和南進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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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寒意已悄然浸透燕州大地,細碎的小雪如同天女散落的瓊花,紛紛揚揚,為天津衛這座繁忙的港口披上了一層素潔的薄紗。
    然而,嚴寒並未能凍結此地的喧囂與活力。
    因山海關外大戰方酣,這座控扼渤海灣咽喉的重鎮港口,非但沒有往日的冬日的蕭索,反而呈現出一種戰時特有的、繃緊神經的繁榮。
    碼頭上,桅杆如林,帆影蔽空。
    號子聲、車輪聲、馬蹄聲、浪濤聲、監工的吆喝聲、士兵的巡邏腳步聲……種種聲響交織成一曲龐大而嘈雜的戰爭後勤交響樂。
    無數民夫如同工蟻般川流不息,將堆積如山的糧袋、捆紮整齊的箭矢、散發著鐵腥味的刀槍甲胄、一筐筐黝黑的煤炭以及厚實的棉衣軍靴;
    從來自四麵八方的貨船上卸下,又或裝載上即將航向山海關的運輸船,源源不斷地輸往那座關係國運的雄關。
    自戚將軍率領水師主力北上協防後,接管天津衛防務與管理的重任便落在了楊破虜的副將、千戶林嘯風肩上。
    這位以嚴謹和效率著稱的將領,很快便展現出了他的能力。
    他在天津港推行了軍民港分離的管理方式。
    在原有基礎上大力擴建了專用的軍港碼頭,其周邊設立了嚴密的警戒線;
    日夜有燕山軍的精銳士兵巡邏值守,閑雜人等根本無從窺探。
    所有運抵民港的物資,必須經過嚴格的檢查、登記、核驗後,方能轉入軍港區域裝船起運。
    此舉看似增加了環節,略顯繁瑣,卻如同給這條至關重要的後勤生命線套上了一層安全網,最大限度地確保了糧秣軍械輸送的安全與保密。
    由於運輸量急劇增加,天津衛本地的人手早已不敷使用。
    林嘯風不得不緊急向留守燕京的吳啟求援,就近調來了兩萬民夫,方才勉強支撐起這空前繁忙的轉運工作。
    如今,每天都有十餘艘大型運輸船穿梭於渤海灣的碧波白雪之間,將戰爭的養分輸向前線。
    就在這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中,一艘看起來頗為尋常的中型商船,緩緩靠上了民港的碼頭。
    它與那些滿載軍資的船隻相比,顯得低調而不起眼。船停穩後,跳板放下,兩名作中原商人打扮的男子在一眾隨從的簇擁下,走下船來。
    為首的兩人,雖穿著綢緞商服,試圖融入環境,但他們眉宇間那種久居人上的矜持;
    步履中自然流露的優渥與疏離,以及身後那些隨從(盡管也穿著漢人服飾)精悍警惕的眼神與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動作,都隱隱透露著他們的非同尋常。
    領頭的二人正是來自扶桑清華家的西園寺公旺與三條實美。
    踏上堅實的土地,三條實美略帶好奇地環視著周圍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碼頭,忍不住用扇骨輕敲掌心;
    低聲對同伴感慨道“西園寺君,來此之前,各方情報皆言燕州曆經戰火,民生凋敝,滿目瘡痍。
    可眼前這般景象……這碼頭吞吐之量,民夫勞作之序,貨物堆積之盛;
    分明比京都的鴨川碼頭還要繁忙興旺幾分啊!這哪裏像是剛剛遭受兵燹之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遠處戒備森嚴的軍港區域所吸引。
    那裏旌旗招展,崗哨林立,身著黑色鑲鐵棉甲、手持精鐵長槍的燕山軍士兵如同釘在地上的釘子,紋絲不動地守衛著;
    與民港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自有一股肅殺威嚴之氣透出。
    三條實美心中好奇更甚,下意識地引領著眾人向軍港方向靠近,想看得更真切些。
    然而,他們剛接近那片區域的警戒線,一隊巡邏的燕山軍士兵立刻迅捷地圍攏過來;
    動作整齊劃一,長槍瞬間平舉,結成一道冰冷的槍牆,擋住了去路。
    為首一名小旗官,眼神銳利如鷹,毫不客氣地厲聲喝道“站住!你們這群矮子,幹什麽的!
    不認字啊!那邊立著牌子,‘軍事重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再往前一步,休怪軍法無情!”
    “八嘎!”兩人身後,一名作隨從打扮、身材相對魁梧的武士統領伊賀山文聞言勃然大怒,下意識地踏前一步,手已按上腰間的短刀,就要出聲嗬斥對方無禮。
    扶桑頂級貴族,何時受過這等粗魯的嗬斥?
    但西園寺公旺反應極快,幾乎在同時抬手,穩穩地製止了伊賀山文即將爆發的怒火。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周圍,注意到另外幾支巡邏隊也因這邊的動靜而投來了警惕的目光,甚至有軍官的手摸向胸前的哨子。
    他臉上瞬間堆起謙恭甚至略帶惶恐的笑容,上前一步,操著略顯生硬但還算流利的漢語,主動躬身道歉
    “萬分抱歉!軍爺息怒!
    我等是來自外海的商人,初次到訪天朝上國寶地,對貴地的漢字規章確實有些不熟悉;
    一時不慎,誤闖了貴地,絕非有意冒犯,還請諸位軍爺多多海涵,多多見諒!”
    那小旗官皺著眉,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這幾人身材普遍矮小,口音古怪,穿著雖華貴卻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別扭感,確實不似中土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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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哼了一聲,揮了揮手“原來是化外蠻商!既然不認得字,這次就算了!
    趕緊離開!這裏是軍事重地,不是你們看熱鬧的地方!
    再靠近,就把你們當細作抓起來!”
    “是是是,多謝軍爺寬宏,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西園寺公旺連連點頭哈腰,姿態放得極低,迅速領著眾人轉身離開,沒有絲毫猶豫。
    一行人默不作聲地快步走出一段距離,直到遠離了軍港的警戒範圍,才稍稍放緩腳步。
    三條實美臉色有些難看,顯然還在為剛才的遭遇感到屈辱。
    西園寺公旺卻麵色平靜,仿佛剛才那卑躬屈膝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他們尋了一處臨街的茶樓,登上二樓,特意挑了一個靠窗的雅間坐下。
    從這個角度望出去,恰好可以清晰地俯瞰大半個繁忙的碼頭區,隻是森嚴的軍港方向隻能看到木牆。
    西園寺公旺端起粗瓷茶盞,輕輕吹開浮沫,眼神卻銳利如刀,始終停留在港口方向,尤其是那些巡邏的燕山軍士兵身上。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凝重“三條君,剛才若非我阻攔及時,伊賀桑此刻恐怕已身首異處了。”
    三條實美一怔,疑惑地看向他。
    西園寺公旺繼續道“你看那些巡邏士兵。
    他們手中的長槍,槍尖絕非普通鐵料,乃是百煉精鋼。
    他們身上的棉甲,皆鑲嵌鐵葉,編織得厚實而整齊。
    最重要的是,你看他們的神態和氣色。
    長期穿著三十斤的甲胄執銳巡邏,步伐依舊沉穩,眼神銳利專注,毫無疲敝懈怠之態。
    這絕非大魏尋常軍戶子弟所能擁有,必然經過嚴格篩選和長期操練;
    其體魄恐怕已不輸於我國內的精銳足輕甚至部分下級武士了。”
    自己判斷戰鬥力有很大的主觀色彩,比如矮子還考慮北進和南進,結果證明都是死路
    經他這麽一提醒,三條實美才猛然驚覺,仔細回想對比起來。
    他們此行並非直接從扶桑渡海登陸天津衛。
    而是先搭乘商船,借助季風和洋流,輾轉抵達了江浙閩(包郵區)一帶的繁華海岸;
    在那裏停留觀察數日後,才另雇船隻,沿著海岸線一路北上至此。
    在古代航海技術的限製下,直接從扶桑穿越開闊而風浪莫測的黃海直抵天津衛,航線陌生,風險極高,並非常用的貿易或走私航道。
    他們選擇的這條迂回路線,雖然距離更長,卻更為安全穩妥,也讓他們有機會沿途觀察大魏東南沿海的防務情況。
    而正是這一路的見聞,一度讓三條實美乃至整個使團中的不少人都產生了極大的誤判。
    他們在寧波等地沿岸所見到的衛所官兵,往往衣甲不整,器械破舊,軍紀渙散,麵有菜色;
    與記載中百年前天朝上國的雄師相去甚遠,甚至比扶桑國內的某些地方武裝還要不堪,說他們比乞丐強不了多少,並非完全誇張的貶低。
    這種觀感,悄然滋長了他們內心深處某種危險的念頭。
    或許,百年前那些戰國前輩們未盡的“宏偉事業”,在這個看似龐大卻已顯露頹勢的帝國身上,有機會再次嚐試?
    當然,此刻即便最狂妄的扶桑人,此刻也不敢生出鯨吞整個大魏的妄想。
    但是,趁其內亂不休,北方邊患緊急之時,是否有可能聯合東狄、西羌等勢力,南北夾擊,趁機肢解這個巨人,從中奪取一塊豐腴的土地作為大陸上的立足點?
    比如台州、閩州的部分沿海區域?
    這個想法,在他們看到東南沿海衛所的廢弛後,變得愈發強烈了。
    西園寺公旺與三條實美,在扶桑內部屬於較為激進的“南進派”。
    他們主張不應親近看似龐大卻可能外強中幹的大魏,而應積極聯合北方那些強大的遊牧漁獵民族勢力,共同瓜分大魏;
    從中為扶桑謀取實實在在的利益——大陸南方的部分領土。
    而與他們政見相左的,是以近衛文墨和九條悟等人為代表的“北進派”。
    北進派則傾向於認為,大魏畢竟是中原正統,底蘊深厚,地大物博,絕非輕易能夠撼動。
    北方蠻夷或許能憑借武力取得一時優勢,但想要徹底滅亡大魏,難如登天。
    與其冒險與蠻夷合作、與一個潛力巨大的中央帝國為敵,不如設法親近、利用大魏,通過合作與貿易換取支持;
    從而為實現扶桑真正的戰略目標——奪取高麗乃至遼東——創造機會和大魏默許。
    有趣的是,無論南進派還是北進派,他們的終極目標驚人地一致離開那座狹小、資源匱乏、地震海嘯頻發的島嶼,將民族的未來開拓到廣闊的大陸之上。
    大陸,是幾乎所有扶桑貴族階層深埋於心的執念與共識。
    此刻,親眼見到燕山軍迥異於東南魏軍的嚴整軍容與強大威懾力;
    三條實美先前因東南見聞而產生的樂觀情緒受到了劇烈衝擊,不由得猶豫起來,低聲道“如此看來……這位定北侯,其所圖非小,治軍之能遠超我等想象。
    他麾下兵力恐怕亦非東南糜爛之軍可比。我們的計劃……”
    西園寺公旺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窗外那些挺拔的士兵身影,他的眼中非但沒有憂慮,反而閃爍起一種遇到值得重視的對手般的興奮光芒。
    他輕輕呷了一口微涼的茶水,口中低聲吟誦起一段充滿世事無常與壯烈情懷的《敦盛》詞句
    “人間五十年,與下天相比,宛如一場夢幻。一度得生者,豈有永不滅?”
    (人間五十年、下天のうちを比ぶれば、夢幻の如くなり。一度生を享け、滅せぬもののあるべきか)
    吟罷,他嘴角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喃喃自語“盛者必衰,諸行無常。
    這位定北侯,真是一位比情報中描述的更有趣的人物。
    我倒是越來越期待與他的會麵了……或許,他會給我們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
    茶樓窗外,小雪依舊紛飛,碼頭的喧囂聲浪陣陣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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